裴墨晔颤抖不已。
到处都燃着熊熊烈火,还有呛人的浓烟。天空无星无月,一片漆黑。
阿麽牵着他的手用尽全力跑着,他不记得跑了多久,只知道一直在跑,跑过的地面留下他的血迹。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胸腔难受得像要炸开,似乎有什么要命又恐怖的东西在后面追。他受了很重的伤,身上流着血,汨汨的血洒进松软的泥土里还有青绿的草木上。他不记得为什么受了那么重的伤,但是那种锥心的痛楚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只要想一想,身体就不自主地冷得发抖。
阿爹阿娘去了哪里?怎么没有跟上来?
阿爹阿娘不见了。裴墨晔觉得不安。
“阿麽,我要等阿爹阿娘。”一家人就应该在一起。
“老爷和夫人都死了!墨晔,快跑!被抓到会比死还要惨!”阿麽边哭边道,她的声音是那么悲伤。阿麽和阿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阿麽把他带到了七岁,他从来没见过阿麽这么难过又痛苦的样子,以前在他的印象中,阿麽一直都是对生活很知足的。
阿麽的脸只有半张,因为她以前遇见黑熊兽被咬掉了半张脸,后来被阿娘救下,否则她的一条命都要被黑熊兽吞掉。打从那以后,阿麽就一直跟着阿娘。族里其他人见到阿麽的那张脸都感到害怕,但是他不怕,他知道阿麽很疼爱他。
哦,他们已经死了。他突然想起来。阴沉的不安陡然转化成深深的恐惧,让他颈背上的毛发竖立起来。连地上的泥土都充满了死亡的味道,那是鲜血的臭味。
阿爹阿娘,爷爷奶奶,还有好多亲人长辈,都死了。裴墨晔哭了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流到唇上,味道是咸的。
“不要报仇,好好活下去!”阿娘说,“不要怪你阿爹狠心,他是不得已的。”这是阿娘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早已不怪了。早已不怪了。
只要你们好好的,怎样都行。
想到这里,眼泪从裴墨晔的眼睛里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怎么都止不住。
“把眼泪收回去!”他又听到了阿爹充满威严的声音,“男人要扛起重任,要保护女人!保护家族!不能哭!”还有阿爹威严的面孔从记忆中浮现,阿爹脸上长着法令纹,在他面前一直都很严肃。裴墨晔于是听话地收起泪水。但他突然又看到阿爹的眼睛暴突出来,掉在地上。
是啊,如果他都崩溃了,剩下的人怎么办呢?
可是已经没有人剩下了。
除了阿麽和他,全都死了,全都死了。他回忆起阿娘原本美丽的如瀑布一般的长发,被鲜血拧成一团一团的。
一股巨大的悲伤袭来,将他全身紧紧罩住,让他动弹不得。
“墨晔,快跑!快跑!”阿麽说道,她那半张脸露出焦急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
“阿麽,我身上好痛!脚快断了!我跑不动了!”他的双脚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而且他的肚子很饿。
“快跑!快跑!快跑!”阿麽反复说着,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
裴墨晔转身看到后面有一个黑影在追,那个黑影人的左额上有一个赤红如血色的“卍”字标记。他行动起来如同狂风呼啸,一下子就追上了他们。
一把利刃穿透了阿麽的喉咙,血从阿麽的嘴里喷出来,她脸上挂着的那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发不出声音,但她的嘴型还在告诉他:
“快跑!快跑!快跑!”
阿麽紧紧抱着那个黑影,无论那个黑影怎么反复用利刃刺穿她的身体,一拳一拳猛烈击打她的头颅,她都死死地不撒手,然后无声地说:
“快跑!快跑!快跑!”
然后裴墨晔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头昏脑胀,身上的每个关节还有伤口都隐隐作痛,让他感觉到还活着的真实。房间里的灯不知道怎么回事还燃着,然后裴墨晔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就像小时候他做噩梦时阿麽那样,让他觉得恍如隔世,一下子好多年过去了,但是他一直没有走出来。透过让视线模糊的泪水,裴墨晔看到,那个拍着他背的人是容时。
容时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满是担忧地看着他,对他说道,“大师兄,我听到你做噩梦了,所以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