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夕州的摸乳巷,雅安城的芝麻巷真的算是“豪巷”,至少四五个人并排着走不会很尴尬地触摸到别人的私密部位。只不过稍微有些银子的人,绝对不会选择住在这样的地方。因为这里的房子都好多年头了,每间都极小,看起来也很破。
在寒冷的冬天,住在芝麻巷的人晚上都尽量不喝水,因为若是晚上倒霉地被屎尿大军叫唤起来,就须得裹上厚厚的棉袄,瑟缩着跑到外面又脏又臭的公共茅房去释放。
通常一泡尿撒完之前,脑子就已经被让人灵魂出窍的味道熏得昏昏沉沉。
容时今天晚上就很倒霉,他生性爱干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他这辈子最恐惧的地方,生怕一不小心就踩到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上面。
比晚上起夜更倒霉的是,他的眼睛还看不见。
母亲抓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送他到茅厕门口,生怕他摔倒,然后就等在外面。
他男孩的自尊心拒绝了母亲跟着他一起进去。他还没有完全适应眼睛瞎了应该怎么过活。但他知道,没有多久,他就会适应的。因为人只要还活着,就必须适应失去。
从凤凰岛回到雅安城已有两三日。那一日凤青大夫看完他的眼睛,告诉他,他的眼睛其实是有法子可以治,但是他的眼珠子已经坏了,需要活人的眼睛换进去。
如果有人心甘情愿把眼珠子给他,凤青大夫说,他有把握可以让他重新看见,但前提必须是那人心甘情愿这么做的。
可谁会舍得把眼珠子给他?舍得给他眼珠子的,他又怎么舍得让那人给?
容时本以为,看得见周遭的事物,不过是每个人理所当然拥有的能力,他从来没有为他能看见而庆幸过,但后来他发现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的。
能看见,其实是命运的馈赠。
他突然领悟到,原来他所拥有的一切,就是一棵树上的果实,以前他一直活在结果的季节,单纯地以为果子会一直长在树上,因为果子确确实实在树上待了很久,突然有一天,结果的季节过去了,果子全部掉到地上,烂在泥土里。
凤青大夫说完后,容时心里已经得到了一个答案。
最后他选择告诉大师兄、二师兄、燎原师姐、雪河师兄、蓁蓁,还有他的母亲,凤青大夫说他的眼睛没有法子可治。
平日里他还不觉得家有什么,但人这种生物,一旦在外面受了伤,总是特别特别依恋家的。不管它有多么小,多么破。
所以一回雅安城,他就回家来了。红叶夫人说,等他休养几日有了精神,再去琵琶山庄找她谈谈。
在想好人生的下一步怎么办之前,他此刻必须解决的,是脚下的下一步怎么走。他用母亲给他找的一根棍子试探了一下脚底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确定是石头之后,才放心地踩了上去。
以前飞快就能完成的事情,他今日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母亲在外面唤了他好几次,害怕他摔倒在茅厕里。若再掉进茅坑里,那就大大的不妙了。他的一生怎么能在茅坑里终结?他怎能在这里就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