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品境。
在这江扬大灾之中,似乎不怎么显眼,动辄便是六品境甚至五品境的高手打生打死天崩地裂,但要考虑到张天天今年才多少岁,她又不像是徐大真人返老还童所以年轻。
观其面相,应当也就碧玉年华。
天机阁的潜龙榜,搜罗天下间的青年俊彦,只有三十岁以下的才能登榜,虽然必然不可能真把世间天才全都罗列上榜,例如吕盼自己也是在下山之后打过几场有了名气,才登上了潜龙榜。
但是潜龙榜上虽然有一百个人的名字,却只有名列前茅的十几人是七品境。
便可以见得,单说一个七品境,或许算不了什么,资源到位天赋尚可,靠着年龄不难熬上去,在那些底蕴丰厚的世家里面不过是个高级打手,但是年纪轻轻的七品境就是另一码事了,重点已经不在于当下的实力高低,更意味着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吕盼自己也是七品境。
尽管世人公认道门修行的门槛与难度远在武道之上,但他对自己的认知也十分清晰,自己是什么人?道一宗的传人,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拥有比他更好的修行条件了。
如今也不过只是七品境而已。
吕盼想到了在血色梦境里并肩作战的两位剑客,笑着说道:“张姑娘这不声不响破了七品境,可谓是天纵之资,要是令狐兄和李兄知道张姑娘你比他们先破了七品境,估计是会惊掉下巴,受到些打击了。”
张天天在来江扬郡之前,距离七品境就已经只差半步了,昨天不过是顺理成章地突破了而已。
可以说是预料之中。
她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不至于不至于,我这人修行天赋很一般的啦,可比不上吕行走,小令和小李的修行天赋应当也比我好一点吧,我只不过是靠着药石之力,再加上一点点运气,侥幸早了几天突破而已,他们两人在梦境血城里面收获那么大,才犯不着羡慕我这点侥幸呢。”
令狐中人和李晗卓,两个潜龙榜上的江湖剑客,在梦境血城中都体会到了七品境的力量,尽管血城只不过是一场梦,没有变为现实,梦醒之后一场空,他们在血城中掠夺血气得以突破的境界,自然是跌落了回去。
但是突破七品境的体会和感悟却不会随之消失。
这也是他们在梦境血城中历经生死,得到的一份难能可贵的战利品了。
堪称是天下无二。
本来以他们俩人的天赋突破到七品境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每个人机缘不同,那一天可能来得早点,也可能来得晚点,但如今已经有了一次突破经历,想必突破七品境的那一天就可以来得很早了。
虽然如今来看,比张天天还是慢了一步,但估计也就在近期了。
不过真要说到在梦境血城里的收获,这两位江湖剑客其实还算不上拔得头筹。
清水潺潺的拱桥之上,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少女倚着石桥打着哈欠,望着桥下清澈见底流波,正因为身旁人的来了又去,低垂的眼眸正因为旁边人的来了又去而显得无精打采。
吕盼看着的也正是张天天身旁的空空如也,只有秋风拂过。
来去如梦。
如露如电,似幻实真。
徐大真人就在这一来一去之间,分明是攫取了弥天大梦的力量化为己用。
吕盼看不透徐大真人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在经历血色梦境之前,他可没见过徐大真人施展出这种虚实若梦的玄乎力量。
还有问道剑上的万千道韵。
吕盼自己都得握着问道剑才能驭使出来。
但是徐大真人只不过是在梦境血城中借用了一次问道剑,如今就已经能够凭空拈来万千道韵,就好像领悟那些蕴含世间至理大道衍化的道韵,于其而言不过是吃饭喝水般轻易。
不过梦境之力和道韵之力,还不是徐大真人身上最让吕盼在意的变化。
他方才说令狐中人和李晗卓会因为张天天的突破而惊掉下巴备受打击,其实多少有点代入了他自己的感受,因为他从徐大真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气息,随之产生了些难以自持的惊愕。
那种气息,吕盼在山中修行时并不陌生,从师长们身上曾经体会过。
天机。
或者也可以叫天命、命数、天意……叫法不一而足,但道门四品境之所以叫做应劫境,便是要破开自己的命劫,窥见真我然后得见天机。
自此之后,便可从天机之中窥见天地众生古往今来,成了世人眼里神机妙算的活神仙。
难道就如张姑娘不声不响破了七品境,徐大真人也闷不吭声破了四品境?
但这不合常理。
正常来说,突破四品境需破命劫,能遮蔽真人自身命数的劫难可不是挥手可散的闭月轻云,之后还得与天地相合感应天机,大道都会与之共鸣。
怎么可能悄无声息,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吕盼百思不得其解。
但身在这江扬大灾之中,他觉得自己愈发看不徐大真人的底蕴,只会是一件好事……
……
吕家。
发迹于大焱立国之初,最初只是在沧江上捕鱼的渔夫,后来乘着大焱大力发展沧江航运的机遇组建了一支沧江上来回运货的船队,之后便大发横财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如今虽然早已不靠着沧江讨生活,但却已经成了江扬郡赫赫有名的世家。
在江扬郡的世家望族里面,吕家的族谱不算长,偶尔会被其他世家诟病缺乏沉淀传承太短,和他们这些历史悠久的大族比起来如同黄口小儿。
但这种言论都很酸。
因为吕家论势力,在江扬郡可是实打实的第一等,那些不如吕家的世家只能吹嘘祖上如何如何阔绰,但是吕家尽可以说如今是如何如何显赫。
不过话虽如此说,吕家一代又一代的家主总是想着摆脱族谱太短的诟病。
想着能够多开几页。
多把几位吕家子弟的丰功伟绩写进去,以让后人瞻仰。
吕家当代名叫家主吕坤河。
和江家家主江柏温不同,江柏温的才华在一众世家子弟里面只能说是中上之姿,是靠着江家老祖的钦点才坐上了家主的座位,但是吕坤河从小便展现出了极其过人的才情与天赋。
同龄幼童还在咿呀学语的时候,吕坤河已经能够作诗了。
虽然幼童时期初作的那首诗算不上惊艳,但是平仄工整词意皆有,已经不逊于一些寒窗苦读数十年的穷酸儒生了,于是便理所当然成了万众瞩目的吕家麒麟儿。
之后的吕坤河,也没有让长辈们失望,没有泯然众人,而是继续把他的才情发扬光大,及冠之后参加科举以榜眼之位踏入仕途,既有真才实学又有吕家作为依靠,他很快便平步青云官居四品。
如果不是时运不济。
正好赶上了张首辅那些把持朝政的老家伙联手打压各地的世家望族,年纪轻轻却已经官居四品的吕坤河很快便成了众矢之的,为了保全吕家和自身性命,只好自断官场前程告老还乡了。
如若不是遭到打压,吕坤河现在恐怕不仅仅是吕家家主,极有可能大焱朝堂上的侍郎甚至是尚书之位,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不过官运虽然不济,吕坤河回到吕家总是顺理成章接过了家主之位。
至于这顺理成章之中有多少血腥时便没什么好赘述的了,无外乎是在一干兄弟之中,他的手腕与能力都远胜于其他人,反正最终是在兄友弟恭的和睦氛围之下,继任了家主。
吕坤河担任家主至今,吕家的发展可谓是欣欣向荣,即便没有五品境的强者坐镇,也能够和江家平起平坐。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吕坤河既有能力也有野心,他可不满足于吕家仅仅是江扬郡的顶级世家,毕竟江扬郡的世家太多了,顶级世家也远远不止一个,吕家的族谱也确实是比起其他大几百年甚至千年的世家短了许多,他要以一己之力多开几页,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同历三百三十七年,时任吕家家主吕坤河,慧眼如炬押注漕帮举起大旗,之后大焱王朝分崩离析,天下群雄共逐鹿。
至于再之后。
吕家是时机到了自立为王,开创吕氏王朝呢。
还是从龙漕帮,隐在新朝之后成为天下最显赫的世家,好比如今的荥原王家。
吕坤河还没想好。
毕竟这需要见机而动,现在的时机还不怎么明朗。
但是只要在族谱里添上这一笔,以后就再也不会有那些个空度了数百年,除了族谱什么都不长的世家,敢质疑他们吕家的传承不够悠久,家学不够渊源了。
若是有后人翻开吕家族谱,能够一眼看到他吕坤河在族谱里开的这几页,想来也能算是流传千古,立下身后名了吧?
吕坤河才情兼备也凑巧遇到了这么一个添写吕氏族谱的大好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只是但行莫问,诸事总归脱离不了无常。
在若干年后,后人翻开吕氏族谱,试图研习江扬郡世家望族的历史之时,确实很难绕开吕坤河的大名。
只不过并非是他设想中的中兴甚至是开拓之功。
而是作为一个句号……
……
“……周兄,此物名为海刺猬,京城之地虽然有举世无双的繁华,但毕竟是内陆之地,这等海中珍物,应当不曾见吧?别看此物布满尖刺,但只要开壳取黄,其味道鲜美不下于蟹黄。”
茶香袅袅,珍馐在盘。
吕家祖宅之中,作为吕家家主的吕坤河正在招待一位不请自来却又没法拒之门外的登门贵客,他亲自剖开布满尖刺的外壳取出其中澄黄。
一边演示着吃法,一边和颜悦色地笑着说道:“我是觉得这海刺猬的寓意极好,虽然看起来可怖,布满了这么多的刺,但若是这就被吓到了,不就吃不到这比蟹黄更鲜的海刺猬了?做人做事便得这样,若是望而生畏,又如何能苦尽甘来,成就大事呢。”
坐在吕坤河对面的是个雄姿英发的儒生。
儒生捏起了盘中的海刺猬,轻声说道:“吕家主所言极是,不过事有可为亦有不可为,便如这海刺猬,你有刀勺在手,可破开刺壳取其精华,但若是手中无器,只有一双肉掌,强行剥开这海刺猬,为了一口鲜味弄得两手皮开肉绽,如何能以为美?”
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登门吕家,还引得吕家家主与他坐谈,显然这位儒生的来头极大。
有鹿书院的三位大先生之一。
周清。
有些话彼此可以心知肚明,但不能明说,吕坤河是在借这海刺猬说了出来,周清显然是听出来了,同样借着海刺猬来回应。
吕坤河从布满尖刺的外壳中舀了一勺海刺猬的澄黄,味道着实鲜美,所以他皮笑肉也笑的回应道:“人各有志,每个人的志向不同,我这人贪嘴,为了这一口鲜美,觉得冒着点风险也是值得,再说这天下间,又哪有四平八稳坐享其成的好事呢?凡要成事,总要历经苦难。”
远道而来的周大先生微微垂着眼眸,手里拿着那枚海刺猬轻轻转了两下,尖刺扎着掌心,微微有些痛感:“可为了吕家主这一口鲜美,也不只是您一人承受苦难吧?我听闻海中珍馐虽多,但捕捞可不容易,风浪一大船一翻,便是人命沉底,不知吕家主这一口鲜美,背后有多少渔夫丧命?”
吕坤河接过侍女递来的锦帕,擦干净了手和嘴,笑着说道:“渔夫丧命于风浪,自古便有之事,岂是我不吃这一口鲜美,便能杜绝。”
周大先生微微抬眸,看着衣冠鲜亮的吕家家主,忽然说道:“若是我想吕家家主给我一个面子,少吃这一口鲜美,可以吗?”
吕坤河笑容依旧:“周大先生远来是客,若是吃不惯这海刺猬,我可以给周大先生上其他的美味,不过……我吃什么应该不碍着周大先生吧?毕竟这古话都说的是客随主便,应当没有主随客便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