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还在下雪,很大很大的雪。
第一眼见到徐丽丽时,我特别惊讶。她是个长得十分古典的女人,一颦一笑都透着一股古风味。她穿的还是一身改良式长袖旗袍,披着斗篷,活脱脱一个古典美人。我忽然想起了阿晗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感觉两人能做朋友真是缘分。
我们一照面就相互认出来了,她冷冷打量了一下我,漠然道:“裴小姐是吗?裴越的姐姐?”
“嗯,你好!不知道阿晗他……”我心急,直接就问了。
她指了指公园里的小亭子,道:“说来话长,咱们过去坐坐吧。”
徐丽丽对我态度不咸不淡,似乎不是那么待见我。我也没问原因,跟她来到亭子里坐下,还忍不住跺了跺脚。
天冷,这样干坐在户外就更冷了。
她瞥了我一眼,把一个暖手套递给了我,“不好意思,我约的地方有些不太合适,将就一下吧。”
“不知道阿晗他……”我又忍不住问道。
“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徐丽丽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给我,我打开一看,是陈奇飞和裴欣桐在咖啡厅相拥的照片,就是昨天夜里拍的。但就两张照片,没有更多镜头了。
“还有这个,这是我给你的。”
她说着又从包里扯出来一个塑料袋,里面全是血淋淋的棉纱和棉球,足足一大包。递给我时,她用一种很冷漠,也很愤怒的眼神看着我。
我心一沉,不解地看着徐丽丽,不敢问,因为我仿佛猜到了什么。
她别开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又缓缓道,“为了你们裴家,为了你弟弟,他已经尽力了。原本他会是一个很优秀的现代派画家,但活生生毁在了你那弟弟手上。”
“他怎么了?”
对于徐丽丽的指责我根本无法辩驳,因为事实确实是。若非是裴越,以阿晗那样出众的外貌和才华,肯定会是美术界的一股清流。
可偏偏……
徐丽丽眼圈红了,许久才又道:“往后你们就忘记还有阿晗这么个人吧,是生是死都跟你们无关了。画室的钥匙在老地方,你弟弟应该知道,让他去收拾一下处理了吧。”
“他还活着吗?”我小心翼翼问道,心头一阵酸楚。
她没回我,起身就走了,身影慢慢淹没在了风雪中。我低头看着她留在石桌上的塑料袋,里面的血棉纱触目惊心,这是阿晗身上流出来的血。
他还活着吗?我很想知道。
我心事重重地来到了医院,刚到走廊,就看到裴越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打电话,脸色看上去很是慌张。我估计他是在找阿晗,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看到我时他忙走了过来,急道:“姐,阿晗电话打不通,都很久了,怎么回事啊?”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从包里拿出那个塑料袋丢在了他手里,“你去画室收拾一下东西吧,他恐怕回不来了。”
裴越拿起塑料袋时整个人像被五雷轰顶似得懵了,死死盯着里面血淋淋的棉球面纱,脸色慢慢变得苍白。他抬头看了眼我,仿佛要在我脸上找到什么答案似得。我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病房。
“他怎么了啊姐?姐你告诉我啊?”
他追到病房门口冲我大喊,我也没理会。解释不了,因为我也不知道阿晗哪里去了,但肯定是他真不会回来了,否则何必找一个女人来跟我说那些事。
他可能死了,也可能走了,也可能躲了,都有可能。唯一不可能的就是他会回来,他已经死心了。
裴越崩溃地大叫一声转头就跑掉了,我走到窗边看了眼楼下,不一会就看到他冲出了住院部,疯了一样往世纪大道跑,他们的画室就在那边。
我心头酸酸的,有股压抑的痛梗在喉咙里。我就知道他会后悔,肯定会后悔。阿晗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一天天醉生梦死觉得无所谓,现在失去了才顿悟,可来不及了。
其实这世上好多人都是这样,人在身边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惊觉,往往都已经来不及了。
转回头,才发现父亲醒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眸色暗淡,也不晓得在想啥。我过去把病床撑高了一些,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就坐边上静静看他。
我们俩居然也有无话可说的时候,都心事重重的。
许久,父亲睨了眼我道:“瑶瑶,这些年你去看过你母亲吗?”
我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她在哪儿。”
母亲这个词,我已经遗忘了很多年了,都快想不起有那么一个生我养我的女人了。跟她的关系很淡,淡得都比不上我们就隔壁的张奶奶。
所以父母离婚后,我才变得那么叛逆,因为没人要,没人管了。
“刚才听到你杜叔叔打电话来说,她死了!”
“……怎么死的?”
我以为我很平静,谁料心还是狠狠刺痛了一下,脑袋里模糊的轮廓清晰了起来。是一张美艳无双但没有感情的脸,那就是我的母亲,南城师范学院的校花。
父亲又沉默了好久,道:“自杀的,那个男人外面有了女人,她心灰意冷就自杀了。是在当年跟我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自杀的,喝的是剧毒农药。”
自杀了,那样一个要强的女人居然就自杀了……她应该还五十岁不到吧,记得是二十一岁跟父亲恋爱,二十三岁结婚,二十四岁才有了我。
眼泪忽然就留下来了,我发誓这不是心痛,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伤悲。不光是为她,还有阿晗,还有我自己。
我揉了揉眼睛,抬头看着父亲,他还是那个样子,不悲不喜,一脸淡漠地望着天花板。浑浊的眸子暗沉沉的,透着一股死灰般的绝望。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或者不用安慰。他和母亲可能没有爱,否则怎么会在她怀我之前就跟一个女人好上了,还生了裴欣桐。
许久,他转过头来看我,一滴泪就那样毫无预警地滚出了他的眼眶,晶莹剔透。
“瑶瑶,其实我很爱她,只是我们都太倔强了,都不肯认输。”
“……你确定吗?那,曹雪芬母女是怎么回事?裴欣桐还比我大,你当年早就在外面……”
我说不下去了,但心里怨念肯定有,因为曹雪芬母女太不是东西了。而这都是父亲造的孽。
父亲长叹一声,又道:“欣桐不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