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陆朝歌掉下的瞬间,他用手攀住了突出的一块花岗岩。往上没有可攀爬的地方,于是他就往右攀爬,踩着那些风化的石块,就那样徒手从南边攀爬到了西面,顺着崖上一棵松树爬回了山顶。
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提起这事儿的时候都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在攀爬的过程中再次坠落,他还有勇气爬上来吗?
我鼻头一酸,拉过陆朝歌的手吻着他被石头磨破的掌心,哽咽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后怕,庆幸,喜悦,如潮水般接踵而至,以至于我心口又闷了起来。
山顶上特别的冷,眼看着要下雨了,于是我们就准备下山离开。
就这会儿,姗姗来迟的警察也到了,带队的那个居然是柯远霆。他一路冲上来,看到我时愣住了,眸光缓缓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地打量我。
随后,他微微蹙眉,一脸公事公办地问道:“刚才是谁报的警?哪儿发生坠崖事件了?”
“警官,现在没事了,没事了。”KK有些尴尬,连忙讪笑着走了过去,“刚才陆先生发生了一点意外,但现在没事了,谢谢你警官。”
“你的意思是,掉下去又爬起来了?”
柯远霆斜睨了眼陆朝歌,显然有些不相信。别说是他,我到现在都觉得匪夷所思,若非我倚在陆朝歌怀中,肯定不会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儿。
KK点了点头,又道:“陆先生吉人天相,真的就爬上来了。”
柯远霆拧着眉依然一脸狐疑,看了看陆朝歌,又看了看我,冷冷道:“蒙骊山南面悬崖一共高一千多米,掉下去又爬上来,你们这是逗警察玩么?”
“柯队长的意思是我掉下去死了才叫正常么?请问你这是什么逻辑?难道我死里逃生你遗憾得很?”陆朝歌脸一沉,慢悠悠朝柯远霆走了过去,“柯队长,你那么希望我死?”
“你想多了,我只是以正常的思维来推断一下,既然你运气这么好掉下去又爬上来,那想必也没我们什么事了,告辞!”
“不如一块儿走吧,正好我们的婚纱照也拍好了。”陆朝歌莞尔一笑,又道:“柯队长,如果下个月六号你有空,我真诚邀请你来参加我和青青的婚礼。”
“下个月六号就举行婚礼了吗?”柯远霆问陆朝歌,但眼神却是盯着我的,他的眼底好像忽然间多了几分落寞。
我不晓得陆朝歌居然把婚礼定在了下个月六号,也就是腊月十九,距离现在只有半个月不到了。我真怕自己撑不到那一天,届时又该如何呢?
许久,柯远霆冲我笑道:“祝福你青青,你一定要幸福,我先走了。”
“谢谢柯队长。”
总觉得,柯远霆的话是那样言不由衷,他转身时,我都发现他唇角在微微抽搐。但随即,陆朝歌一把抱起了我,也跟在了他身后下山了。
上了车,我换下了礼服,靠着沙发躺下了。莫名的胸闷,仿佛有一团东西堵在那儿似得。陆朝歌靠着我坐下,让我枕在了他的大腿上。
途中,我悄悄问陆朝歌,掉下悬崖的瞬间脑子里想到了什么。
他捏了捏我脸,道:“在想我不能死,一定不能死,死了谁又来保护我的女人和孩子。那一刻,你和念念的模样特别清晰。”
我鼻头一酸,把头埋进了他怀里。我想,我若离死亡一步之遥的时候,最放不下的也一定是他和女儿。
到家时,我们没有把拍婚纱遇到惊险的事情告诉父亲,他看到陆朝歌把他辛辛苦苦缝制的衣服给弄坏了,那脸黑得跟焦炭似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陆朝歌意外的没有跟他争,反倒左一句“岳父大人”,右一句“岳父大人”哄他在给他量身定做一套。父亲听他喊“岳父”居然脸红了,红着脸又屁颠颠赶去了工厂里。
本来这样的氛围是我喜闻乐见的,只是……想到自己这糟糕透顶的身体,心里就拔凉拔凉的。
所以在陆朝歌忙着筹备婚礼的时候,我又给雪狼打了个电话,约他见个面,还是想请他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至少,让我再多活几个月把宝宝生下来。
我把他约在了世纪城的咖啡厅里,这儿离家近,我是走过去的。刚到世纪城就下雨了,倾盆似得噼里啪啦地下,不一会儿就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雨帘。
雪狼比我先到咖啡厅,他坐在了靠窗边的位置上,此时正望着窗外断线似得雨滴子愣神。我走过去拉开了凳子坐下,轻轻喊了他一声。
“杜先生,我吃了一颗药,可觉得很不舒服,胸闷得很。”
我也没有点咖啡,直接跟雪狼开门见山地道。我十分着急,因为我现在等于是被他牵着鼻子走,我的世界已经看不到光明,一片灰暗。
他一愣,“不是说了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吃吗?”
“可我现在已经感觉快死了,我真的,时时刻刻都觉得死神在我左右,我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太沉,就怕一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其实满肚子火气,却又无法跟雪狼发火,就怕他一怒之下再也不管我了。这世上,谁还有能力医治那种诡异的病毒呢,连慕少卿那样医术精湛的医生都无能为力了。
雪狼蹙了蹙眉,端起咖啡汲了一口,才又道:“我说过,只要你放弃腹中的孩子,我可以想办法让你活到自然死。至于这颗药,并不是起死回生的药,只是压制你的病毒,让你还有点儿时间抢救。”
“……所以,如果我坚持要孩子,就必死无疑吗?”
“是的!”
“轰!”
雪狼语音未落,天际忽然一个惊人的炸雷响起,一直从东边轰到了西边。紧接着一道闪电从天际划过,像是把这天空瞬间劈得支离破碎。
冬天打雷的事情很少,所以把我吓得打了个哆嗦。我下意识护住了腹中的宝宝,一想到雪狼刚才讲的话,忽然间就悲从中来。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道:“杜先生,你能让我多活几个月,把宝宝生下来吗?”
“这种病毒,只能一命换一命。”他冷冷道,面无表情。
“这种病毒,只能一命换一命……”
这夜里,我真的无法入睡了,雪狼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刻在了我心头,疼得我撕心裂肺。我不敢跟陆朝歌说,连父亲都不晓得我现在的苦楚。
雪狼说,他可以想办法让所有病毒转移到宝宝身上,然后再把宝宝……他讲这话的时候眼神很残忍,很冷漠,我觉得他就是活生生的侩子手,所以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此时,窗外的雨声没有停过,一直在下。陆朝歌睡着了,兴许是今天那生死一线的惊险令他后怕,他一直都抱着我睡的,我轻轻一动他就下意识把我搂紧。
我枕着他胳膊,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心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若这一幕发生在半年前,我想我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但现在……
他熟睡的样子很好看,轮廓分明的五官仿佛精雕细琢的一样,唯有那眉峰淡淡轻蹙,但也无损他绝世的颜值。
我小心翼翼伸出指尖勾勒着他的脸颊,爱不释手。曾经心心念念想嫁给他,可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了,我却是如此诚惶诚恐,拥有他太不容易,我没有福分。
朝歌,我应该拿宝宝的命来换自己的命吗?
这个疑问一直在我心头挣扎,纠结。我已经明白了雪狼说的让我活到自然死的意思,他把宝宝当做替代品,来嫁接我身上的病毒,这个治疗方式估摸只有他一个人用过。
实在太可怕了!我怎么可能用粉嫩的宝宝来换取自己的性命,我怎么做得到?我哪怕是死也不会这样做的,绝不会。
所以我不敢跟陆朝歌说,他不是女人,也体会不到怀孕生子做母亲那种幸福的滋味。以他的心思,他肯定会选择保大人,那么这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就……
一想到宝宝支离破碎的样子,我就忍不住颤了下。陆朝歌又下意识抱紧了我,迷迷糊糊地在我脸上吻了一下,就又睡了。不晓得他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儿,眉心舒展,唇角忽然扬了起来。
我吓得不敢动,怕吵醒他过后他又很难入睡。因为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睡上一觉了。
大约是六点多的时候,我才微微有点睡意,于是窝在他怀里睡了。
只是眸子刚合上,我就又做梦了。这次又梦见了雪狼,但不是拿着针扎我,而是把我五花大绑推到了一个手术室里,他跟我说要把我肚子里的宝宝拿掉。
他还说,宝宝现在太小,根本感觉不到痛苦,仪器进去一搅就成一堆碎肉了。他说只有这样我才能活过来,可以陪着陆朝歌一起活到自然死。
而后他没等我同意,就拿着一个看起来很可怕的东西走向了我,说这个东西伸进去就能把宝宝弄出来。我不让他靠近,拼命挣扎着想逃。
但逃不了,他面无表情地扯掉了我裤头……
“不要啊!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睁眼时,我胃里一阵绞痛,血腥味一个劲地往喉咙冒。我强压着这恶心感,伸手摸了摸一头一脸的汗水。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让我以为是真的。
陆朝歌冲进来的时候,我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息,满身大汗淋漓。心还在疯狂跳着,砰砰砰的。他一靠近,我就坐起身扑向了他,无法控制地哆嗦了起来。
“怎么了青青,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他抱着我不停地拍着我背脊,柔声安慰我。
我摇着头,眼睛酸涩得难受,多想把这一切告诉他,可我又怎么说得出口。如果他真的有办法,就不会急急的要举办婚礼了,他一定也怕我忽然就这样走了。
“别怕,有我呢。”他把我整个抱了起来,轰孩子似的在房间里转着。我把头搁在他的肩头,无声地流泪了,心里好难过。
“朝歌,我觉得我就要死了。”终于,我还是忍不住哽咽道。
“傻瓜,你怎么会死呢。算命说我命硬,牛鬼蛇神都害怕的,谁又敢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他用鼻尖蹭了蹭我眉心,又道:“乖乖的,不准胡思乱想。”
“可是……如果我真的死了怎么办?”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陆朝歌,实在没有他那样乐观,因为我太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了。雪狼也下了最后通牒,说我如果在不做决定,恐怕就来不及了。
“不准讲这样晦气的话,你不会死的,会好起来的。”
他云淡风轻地笑道,可敛在眼底那几分伤悲,我还是瞧得一清二楚。兴许他比我更了解我的身体,只是他在死死撑着,想装着不以为意的样子。
“外公,外公,我们为什么要挂这么多的红灯笼啊?”
我正悲戚着,楼下忽然传来念念脆生生的声音。我连忙让陆朝歌把我放下来,轻轻走到了阳台,瞧见父亲带着念念在花园里挂红灯笼,小小的那种。
父亲一边挂,一边跟念念解释,“红灯笼象征着团团圆圆,过年的时候一家人都盼着团聚,所以家中的老人们都要挂着灯笼来等远在他乡的游子。”
念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道:“那外婆今年会回来跟我们过年吗?”
父亲微微一愣,脸色瞬间暗淡了下来。许久,才对念念道:“外婆走得太远了,她乘坐不到回家的车,外公怕她一路上舟车劳顿,就没让她回来了。”
“噢,那外婆会不会很孤独啊?”
“可能……会吧,你外婆是一个很安静的女人,她喜欢静。”
父亲说着转身去拿还没有挂的灯笼,在念念看不到的角度下,他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深呼吸了一口气。在转身时,他又是那个笑吟吟满脸慈爱的老人。
忽然间,我心头好酸楚,如果哪一天我也走了,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会不会崩溃呢?
我下意识回头看了陆朝歌一眼,瞧见他在看我,都发愣了,眼底那悲戚简直无法直视。见我看他,他狼狈不堪地笑了笑,转身往洗手间去了。
难道,他一直都知道我快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