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天神临渊也是个人模狗样的怪人。他分明是情难自禁一时冲动劫走了洛水尸身,却只是呆呆的看着什么也不做。
弄得襄离心里都有些异样,你说他对洛水无情吧,他连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说是无情也太过牵强,可是说是有情……他的反应也太过平淡。
怎么也该抱着尸体哭一哭,嚎几句,再不济也能悲春伤秋的叹息几声,而不是在这里守着个尸体当木桩子。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这天神又抽了什么风,竟然伸出手来,又要把这船推回到星河里。
襄离:“……”她一阵无言,合着你费了半天力气就为了看两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之间真有什么深仇大恨,不亲眼看到对方咽气不罢休呢。
与她心有灵犀的倒是有一个。
只见天边云彩烂漫朝霞绚丽,依依降下柔风。星河之上投映出粼粼幻彩,如同把朝霞吞了下去。
嚯,那是……那是……极乐鸟?
那体型颇似孔雀的鸟儿展翅而翔盘旋几周才落下,飞到近处才发觉原来这家伙也是个庞然大物。极乐鸟身披彩羽,头冠金翎,活像是一棵挂满珠宝的树。
她滑翔而下,直奔放着洛水尸身的小船。
襄离看得惴惴,那极乐鸟看上去跟啾啾一个体型,这两爪子蹲上去,恐怕这船得翻。到时候乐不出来,那是乐极生悲。
不过极乐鸟到底是啾啾的活祖宗,这种事或许会发生在啾啾身上,极乐鸟自然不会做出如此蠢事。只见她伸出一只爪子轻盈的勾住船舷,再把另一只爪子落上去,最后才合拢翅膀昂首眺视。身姿优雅仿佛舞蹈,小船是连晃悠也没晃悠,活像是落得不是个体型庞大的鸟,而是片羽毛似的。
极乐鸟是天神临渊的神使,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可是她要是跟临渊作对那就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了。
只见她用力抵着小船的船舷,硬是把临渊推回小船之势阻挡住了。
襄离为之惊奇一番,这是要造反?果然是不被祝福的恋情嘛,连自己的宠物都看不过去了,不平之下揭竿而起,这就要跟自己的主人掀桌了。
可是临渊却仍旧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只抬了抬眼皮说道,“你这是作甚?”
出乎意料的是,那极乐鸟根本不是揭竿而起来了。她忒没骨气的松开爪子,扑棱棱的掀开翅膀往岸上飞去,落地就化成一位金衣的美人,端的是眉目高华。美人咣当一声双膝跪地,额头埋进地里,手还不死心的拉住临渊衣摆,哀求道,“主人不要。”
襄离看得险些岔气,心道果然是临渊养的鸟,怎么临渊作恶“挖坟”的时候她不出来阻拦,把她“埋”回去的时候反倒要跳出来……真是岂有此理。
临渊被她拉扯的顿了一顿,似乎也是奇怪她的举动,半晌才说道,“斯人已去……我只是,送她一程。”他终究还是一松手,将小船推入星河。
一叶孤舟从流飘荡,最终于明月乡中沉睡。
可是奇妙的是,襄离的视线却没有跟着那船一起飘走,反而落在了极乐鸟的身上,借了她的眼,来继续看。
她心道这“眼珠子”还颇会见风使舵,专挑美女寄身。只是眼界高,却却不怎么挑剔。不是尸体就是个宠物,害她不是在水上漂就是跪在地上仰望,忒的累人。
而且这极乐鸟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多愁善感的,眼睛里糊了一层泪水,导致她的视线也浑浊不清。
这正主还没落几滴眼泪呢,你在这哭个什么劲?
后来襄离知道了,她这些眼泪,或许是替不能流泪的人-流的。
临渊目送小舟归去,沉默良久,而后才缓慢的转过身,抬起一只手来按着胸口的位置。
修长匀净、骨节分明的手几乎要伸进腔子里去,他的目光迷茫而哀楚,轻声道,“极乐,我这里疼。”
极乐鸟哭的更伤心了。
极乐鸟世世代代为临渊神使,而她们生下下一代后又会死去,临渊自然不会费心思记住他们叫什么,一律叫“极乐”。这……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有必要哭的这么伤心吗?
况且临渊按着心口很值得难过吗,他都活了多久了?老了,有点伤病,这很正常。
可是显然极乐鸟没有这么乐观,一时间哭的眼冒浪花,襄离都快看不清眼前的人在哪了。
不过极乐鸟作为人家的宠物,极其有作为一个宠物应该有的素养,跟赤豹之流仗着有点灵力就敢腹诽主人的孽畜全然不同。只见她准确无误的扑到临渊脚下,哭的直打嗝。
“主人……主人对不起,是我不好……”眼泪流的那叫一个汹涌,要不是眼尾的两抹金色眼影是与生俱来,恐怕早就糊成了一脸牛鬼蛇神。
襄离看得奇怪,心道莫非这极乐鸟究竟是哪里对不起临渊了,莫非……莫非洛水的死跟她有关?这这这……这瓜有点大!
只是她这看戏的心刚兴起来,忽然就想起来这倒霉的主角之一竟然是自己,顿时索然无味。
不过女人的哭泣并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哪怕极乐鸟不算人,那也是个母的。就算襄离不想听,极乐鸟也还是要说下去的。
“主人说得对,万物有常……是我不该因为一己私欲行偷盗之事。”
偷盗?极乐鸟还会偷东西?
襄离竖起耳朵来听,却见临渊居高临下的说道,“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毕竟提出要你取回爱欲的人……是我。”
“我……是我不该取!”极乐鸟哭的泣不成声,只把爪子刨进地里死死抓着,正如她主人想要徒手剖心一般的举动。“如果我执意不肯,主人就会放弃……主人说得对,世间七情六欲都是毒患,贻害无穷……若是没有爱欲,就不会伤心了。”
爱欲嘛……可是这东西如何偷?襄离知道天神临渊摒弃情-欲良久,却又是何时令极乐鸟取回了爱欲?他这是一时兴起,想要谈个恋爱体验一下?
不过显然这个体验不怎么愉悦。
临渊眼中的迷惑消散了些许,他的手依旧放在心口,说道,“原来这个,叫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