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是奇妙的造物,仿佛天生就为了财富而生。
因为是水族,天性-爱水,身体中的水分也很充沛。就如同人体的血液一般,鲛人身体里的水也能循环周身,代谢毒素,所以他们大多善良多情,常落泪如雨,借此排出身体里多余的水分。
不过这并非是主要途径,不然鲛人就是再多愁善感也遭不住啊。其实他们在水中的时候,身体里的水与海水就能无形的发生交换,这样的办法才是正道。然而自从鲛人举族被俘,沦为奴隶囚徒,是回不到海水里去的。
多余的毒素只能靠哭泣来排出。
奴隶主们对此喜闻乐见,这是好事啊,多哭多产鲛珠,他们巴不得呢!
可是鲛人日日哭泣,大多数还没有被毒素熬死就哭瞎了眼睛。没有了一双眼睛自然也就没有鲛珠了,那些年老色衰又产不出鲛珠的鲛人,自然就被关起来日夜做工织绡。鲛人-流不出眼泪,又饱受辛苦,往往活不了多久就殁了。
可是人死了尚且有棺材、草席裹尸,鲛人身为奴仆,自然是下贱的存在,配不上那些人用的东西。更何况人讲究完完整整的来,死了埋葬入土也算是落叶归根,可是鲛人的根又在哪里呢?那是在大海!哪有人会千里迢迢的把一具奴隶死尸送回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去呢?还不如干脆利用干净。
于是乎,鲛人的残骸也被想尽办法的发挥余热。
皮肉是可以炼制鲛人油的,那玩意稀罕,可以千年不灭,比北邑引以为傲的翡翠魂都要更胜一筹。骨头拆下来研磨成粉是可以入药的,有病的吃了枯木回春,没病的吃了延年益寿,灵草仙芝都自愧不如。
鲛人的青丝也是好物。活着的时候,那美妙的、缎子似的乌发是主人的爱物,时不时的就要抚-摸几下。死了之后,那长长的头发,就可以用来编织。
鲛人体寒,头发自然也带了几分寒性,用特殊的药水浸泡过,保持住灵性与色泽,便能用来做避火锦。避火锦是一种神奇的布料,着不了火,更是不易腐烂损毁,往往一匹避火锦,就是等重的黄金。
那哭不出眼泪的眼珠,也会被人取下,用特殊的办法炮制做成夜明珠一类的东西。
鲛人的眼瞳瞎了以后瞳孔虹膜都不复存在,变成混沌一片的飘絮,融化在小小的空间里,变得如琉璃一般澄澈,湖水一般清幽。
难怪这些傀儡人可以在夜间视物,比之鲛人也不差,原来它们就是用鲛人眼珠镶嵌的眸子,
襄离与四十九傀儡人对视着,心里沉重不堪。
她一直觉得,北邑对待鲛人尚可,远远没有幽国和汉昭那种不拿鲛人当回事,随意发卖毒打的残酷。除了几个暗地里做鲛人生意的北邑秦楼楚馆,几乎就见不到什么鲛奴。
襄离一直觉得小时候微巳的谆谆教导是婆婆妈妈的念叨,让她不要轻易说出自己的身份,要她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做鱼,好像一旦出口就是祸事,就要大难临头……她此时才觉得那并非是微巳的夸大其词,因为北邑其实从来不曾对待鲛人仁慈。
她在内心苦笑了一下,北邑从来都是都不是她想象的那般善良和无辜,他们不是不用鲛人当奴隶,而是压根就不把鲛人当成活的人来看。
在他们的眼里鲛人就是物品。一个不能整个来看,非要把眼睛、鼻子、骨头、头发一件一件拆出来的物品,每一件都物尽其用,这样才算让他们“死得其所”。奴隶他们用不上,他们只稀罕鲛人身上的残余价值。
战士都想要鲛人油,那玩意当燃料和保养机括都不错,取一点呆在身上,野外便有了火把。铸剑师想要鳞片,加入鲛人鳞片的兵器淬火的失败率都低了很多,打造出来的光泽更是漂亮。医师喜欢鲛人的骨粉,什么药里头掺和一点,药性就能得到很大的改善,简直就是万用药引。机关师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鲛人眼瞳,听说镶嵌在傀儡人的脸上就像真人的一样,惟妙惟肖。
那些机关师还给这些鲛人眼珠制作成的珠子起了个名,叫做鱼目珠,取自“鱼目混珠”之意。
鱼目混珠……还真是鱼目混珠啊!
一股森寒欺身压来,扼住襄离的喉咙,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们、你们用着我族人的遗骸,受着她们的余荫,如此才能有睁眼看物的一天,你们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来对付我!”
她默念,出离愤怒。
制造出这些傀儡的人想来是看中了鱼目珠可以在夜中视物的优点,所以把它们镶嵌成傀儡的眼睛,这样就可以在黑暗中洞察一切可疑的人物,一丝一毫的诡异行踪也不会放过。
可是是他们了解鲛人还是鲛人自己了解自己?就算是把鲛人一个个剖开刮骨,他们恐怕也没有想到,鲛人的确不畏惧黑暗,可是由于这过于敏锐的目力,鲛人对于光尤其敏-感。
没错,所以鲛人喜欢一切会发光的东西,喜欢他们的璀璨,可是物极必反,鲛人的眼睛如果看到强烈的光线,会被灼瞎。
光?什么样子的光是强光呢?襄离反正自己看太阳是不会瞎的,可是如果是把太阳的光芒都集中在两个点上呢?襄离只觉得那是两道匕首,能把自己的眼窝戳出窟窿。
现在大晚上的没有地方去找太阳,可是月亮也不是不能用。
襄离取出那面封印海国大门的琉璃镜,映在镜子里的影子勾起灿然一笑。
无声,而威胁。
傀儡人感受不到襄离的愤怒,也感受不到这潜在的威胁,死物就是死物,哪怕用了再好的东西,终究少了几个心窍。
他们的制造者大概是安排他们见到人拿着武器就要行动起来,把那人制服,可是没说过那人拿着镜子怎么办。
襄离举着琉璃镜,忽然移到一个匪夷所思的位置。
她跟几名傀儡侍卫站在同一条线上,手腕一扬,借来的月光便汇聚一线,如一支利箭般贴着这条线倏忽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