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热,门窗都是敞着的。
门口的动静,康熙也隐隐约约的听见了,只是听得不真切。
他若有所思,随后望向梁九功,道:“九阿哥同马齐关系不错?”
梁九功躬身道:“许是都挂着内务府总管的缘故,九爷谦和,听说待其他两位总管也很客气。”
康熙摇头道:“别硬夸了,那是什么谦和,不过是有自知之明罢了……”
还有就是懒。
能分出去的差事,绝对不揽着。
已经分出去的差事,也绝对不掺和。
“传吧·”
康熙道。
这是十阿哥也在,他也正好有事要传;要是单单九阿哥一个,他还真懒得见。
遇事太过急躁,一点儿也不稳重。
前几日齐锡的爵位一下来,九阿哥马上就带着福晋归宁。
董鄂家还没摆酒庆贺呢,他就过去叨扰一番。
然后。
空着手!
康熙都后悔多问两句。
丢不起这人。
平时也不是吝啬的,就不能礼数周全些?
梁九功应着,出去传了九阿哥与十阿哥进来。
“汗阿玛,儿子有稀罕东西‘敬上’”
九阿哥亲自捧了小盒子,进来请了安,就直接奉上。
康熙看着簇新的盒子,道:“内造办制的,是什么?”
九阿哥没有回答,而是上前,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牙牌来,道:“这不是之前看着皇祖母摸牌,眼花了看不真切么,儿子就琢磨换个法子,弄了牙牌……”
他又“抢”了舒舒的功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让汗阿玛认定自家福晋是个规规矩矩的皇子福晋好了。
这种明显要挨批评的,就他担了。
康熙想着“眼花了”,心中颇为古怪,皱眉道:“整日里不务正业,就在吃喝玩耍上费心!刀。”
九阿哥抿了嘴,看了十阿哥一眼。
瞧瞧,就是自己猜到的说辞。
十阿哥忙给他个眼神,让他老实些。
九阿哥低下头,老实认错道:“这不是夏日天长么,皇祖母闲着也闲着,还有我们娘娘,这东西给女眷打发时间正正好。”
“哼!”
康熙依旧是瞧着他不顺眼,道:“还是读书读得少,不想着民生大事,只一味憨顽”
九阿哥心里憋着气,很想要回嘴。
自己怎么憨顽了?!
整日里坐衙,内务府的差事何曾耽搁过?!
康熙见他不服气的模样,道:“朕说的不对?你当时读书的时候整日里煳弄,不说旁的,《周礼》还记得多少?”
九阿哥眨眨眼道:“您怎么想起问这个?那都是儿子十来岁的时候学的,这都小十年了,谁还记那个去?”
康熙蹙眉道:“基本的经书都不记得,当年上了十来年学,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九阿哥气鼓鼓的,腹诽不已。
就不能夸两句?
整日里挑毛病,除了他的宝贝太子跟宝贝大儿子,其他人就没有顺眼的!
对了,还有老三,看着也是好的!
不单心眼偏,眼神也不大好!
“朕看,你该回上,将前头煳弄过的学问再重新读一遍?”
康熙不紧不慢地说道。
九阿哥神色大变,忙带了祈求道:“汗阿玛,您可别,儿子都十七了,眼看就是十八的人了,还回去跟小阿哥们读书,那成什么了?”
康熙瞥了他一眼,道:“那这书怎么办?不读书不知礼,你就是当年煳弄得太过现下规矩才松散了……”
九阿哥带了委屈,道:“儿子现下也见天看书啊,就是看的不是这些经书罢了,不说旁处,就是皇子府那边儿子都专门收拾了一个院子,打算专门藏书……”
“就不能看看正经书?”康熙问道。
有回上书房的威胁在,九阿哥也不犟嘴了,点头道:“能,太能了,回头儿子就找老十三借一本《周礼》,从头到尾,精读一遍……”
见康熙脸色似乎不信的模样,他忙道:“回头汗阿玛考儿子好了,不就是背书么打小又不是没背过?”
康熙依旧不置可否。
九阿哥无奈道:“汗阿玛,儿子都娶媳妇了,您就别拿回上书房吓唬儿子了,真要是那样,那也太寒碜了!”
康熙轻哼了一声,道:“你自己看书,有那个自觉?”
九阿哥忙道:“有,指定有,儿子到时候把《周礼》抄一百遍、再读一百遍,牢牢地记在心里不敢忘·……”
“不单《周礼》,还有《仪礼》跟《礼记》艹。”
康熙道。
九阿哥听了,心里堵得不行。
他很想要问一句,难道自己这个儿子有什么地方给皇家丢人了么?
一个《周礼》还不够,“三礼”都安排上?
不过他听着话音,也晓得这不是跟自己商量。
这是口谕。
“是,儿子遵旨。”
九阿哥耷拉着脑袋,闷声道。
康熙挑了挑嘴角,道:“朕再给你指个老师!”
咦?
九阿哥抬起头。
老师好啊,往后要是汗阿玛真的哪天想起来考较功课,就说老师没讲到那儿,或是老师讲别的了。
今年是乡试之年,明年春闱。
现下翰林院的庶吉士明年就要散馆,会是在里头指个人么?
他这正好没人使唤呢!
来个老师,就负责填充皇子府的藏书好了。
九阿哥眼睛亮晶晶的,说话都带了感激,道:“汗阿玛慈爱,这是心疼儿子呢,儿子一定好好读书,将道理都学明白了!”
见他知道好歹,康熙心里微微满意,点头道:“那就好,也不用旁人,就马齐吧”
九阿哥瞪大了眼睛,带了惊诧,道:“这么巧么,跟马齐马大人一个名?”
满人里名字撞上是常见的,倒是不稀奇。
稀奇的是翰林院出来的,那也是才子了,居然之前不曾听闻,想来出身不会太高。
可是这样又不大对,到底是皇子师,汗阿玛应该也会挑剔出身。
就比如十三阿哥的皇子师,就是佟家人。
九阿哥有些蒙。
十阿哥旁观者清,现下已经反应过来。
这是汗阿玛看不惯九哥的散漫,要重新约束他学规矩。
又指了个九哥需要敬着的人物。
马齐就应该是马齐了,没有第二个。
康熙看着九阿哥,没有说话。
九阿哥带了不可思议道:“真是马齐马大人?”
康熙点头道:“朕见你们相熟,想来做了师生也不会差。”
九阿哥讪笑道:“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这‘杀鸡焉用牛刀’,马大人是汗阿玛心腹重臣,身上兼的差事还多,哪里有空盯着儿子读书……”
马齐现下身份,在八旗官员里也是数得上的,户部尚兼内务府总管,外加马上就要入阁为大学士。
这个老师,九阿哥不想要。
康熙有些意外,道:“你不是跟马齐挺熟的么?怎么还嫌弃上了?”
九阿哥不想扯谎,实话实说,道:“不是嫌弃……儿子不想将关系弄得那么复杂马大人如今是八哥的岳父,还是八哥的佐领下人……”
康熙微怔,没想到九阿哥会说这个。
九阿哥满脸真挚,道:“要不您就再想想,就是个教儿子读书,八旗有致仕的老人家,可以给儿子安排一个,两下里都不耽搁。”
康熙看着九阿哥,也是无语了。
人人都晓得马齐要拜相。
多个大学士做老师不好?
还是自己的心腹臣子。
虽说康熙不大乐意儿子们跟大臣往来交好,可是像九阿哥这样浑然不开窍,也让他嫌弃。
“行了,就马齐吧,那是朕给你指的皇子师,轮不得你挑剔!”
说罢,康熙就摆手,道:“跪安吧,十阿哥留下!”
九阿哥面上带了纠结,还想要说话。
十阿哥推了他一把,小声道:“正好九哥去看看九嫂她们安置的如何了,那边没有大院墙,护军巡逻还要加紧……”
九阿哥这才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康熙看了十阿哥一眼,道:“巴林部太福晋上了折子·”
十阿哥心下一沉,没有急着开口。
巴林部太福晋,和硕荣宪公主的婆婆,自己那位当年跟元后争过凤位的大姨母。
她能写什么?
简直是不要脸,为了给幼子娶个嫁妆丰厚的妻子,都动用折子了?
十阿哥心中带了愤怒。
康熙接着说道:“她提及钮祜禄家家事,要为幼子求娶颜珠之女为妻。”
十阿哥已经有预料,并不意外,只是如实道:“汗阿玛,钮祜禄格格已经说了人家,就是九哥的表舅子福松阿哥,请的贝子苏努为大媒……”
“去年太福晋给尹德舅舅来过信,提及联姻之事,舅舅问过钮祜禄格格,钮祜禄格格念着弟弟未成丁,不想远嫁·”
“尹德舅舅才跟儿子提此事,儿子就帮忙牵线,相中了福松阿哥。”
“十阿哥,满蒙联姻是国策!”康熙淡淡地道。
十阿哥抬头道:“汗阿玛,钮祜禄格格不是宗女!”
若是宗女,得了皇家奉养,有宗女的责任。
一个勋贵之女,有什么责任呢?
就因为她的存在,会让人想起钮祜禄家与佟家的丑事,就要将她远嫁么?
康熙看着十阿哥,带了不赞成道:“这是国事,也是钮祜禄家的家事,你不该插手此事!”
之前保媒拉纤就不应该。
应该顾全大局,而不是想着小恩小惠。
“汗阿玛。”
十阿哥的面上,带了祈求道:“要是颜珠舅舅品行不端、舅母德行有失,那儿子肯定不多嘴,父母欠下的债,落到儿女身上,也是天经地义,可您慧眼如炬,也晓得事情不是如此,如今造孽的人好好的,无过的人家破人亡,还要血脉凋零么?钮祜禄格格身上,也留着太祖的血脉;福松阿哥是显祖子孙,出身也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