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人民医院。
齐翌赶到的时候,医生刚刚给黄氏秋处理完伤口,送去输液区打消炎针。
她呆呆地坐在铁椅子上,双目无神,好像丢了魂一般,齐翌走到她跟前都没发现。
看见她这副模样,宋瑞美也很不是滋味,轻轻推她肩膀:“阿秋,阿秋!是我,你怎么样了?”
黄氏秋这才回过神来:“瑞……瑞美姐?你怎么过来了?”
“我过来看看你。你没事吧?伤的重不重?”
“没事,我好得很……齐警官呢?他来了没有?”黄氏秋四下张望,很快看到齐翌:“齐警官!”
齐翌示意她坐好别动,免得刚缝好的伤口又开裂了。
姜晓渝挽上宋瑞美的胳膊:“宋姨,我们到边上坐会儿,让翌哥跟黄氏秋好好聊聊吧。”
“这……”宋瑞美有些迟疑,但也不愿意让儿子难做,便顺着姜晓渝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问:“妹娃,你老实跟我说,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发现齐翌的态度有点不对劲,看黄氏秋的眼神太过锐利。
姜晓渝笑着搪塞:“阿姨,公家的事您就别问了,咱在边上坐坐,等翌哥回来吧。”
宋瑞美已经通过她的态度得到了答案,怔怔出神:“是因为齐翰功吗?她果然还是被那龟孙儿连累了?”
与此同时,齐翌招呼来一名民警凑数,随后坐到黄氏秋边上:“想给你儿子报仇吗?”
黄氏秋呼吸骤停,浑身发颤:“翰功他……”
“死了,失血过多,也可以说是被活生生折磨死的,你亲眼看到了。”
黄氏秋用力握拳,干瘦的手攥死死的。
齐翌余光一瞟,看见了她虎口上的敷贴。
“告诉我他们的身份!”黄氏秋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冰冷,眼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齐翌斜她一眼:“你想亲手报仇?恐怕不行,你的事也发了,就算侥幸没被枪毙,下半辈子也只能在监狱里渡过,基本没希望活着出来。”
黄氏秋双目喷火:“我的事?呵,我有什么事?”
“唐海潮,你在现场留下了几根头发,另外,他还咬了你一口,现场有血迹,正好你虎口受伤,而且今晚我们顺便采集了你的血,你赖不掉的。”
黄氏秋瞳孔地震。
“看在我妈的份上,我跟你做个交易吧,你老老实实招供,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帮你把那伙人背后的势力拔了,并告诉你他们的下场,也算给你和齐翰功一个交代,怎么样?”
黄氏秋咬牙切齿地说:“我要亲手报仇!他们怎么折磨的我儿子,我就怎么弄死他们!”
“不可能,”齐翌摇头:“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要是不合作,我就零口供定你的罪,之后再也不跟你见面。
“友情提示一句,害死你儿子的那伙人太过狡诈,我们办案过程中肯定要高度保密,我保证你打探不到任何消息,你永远别想知道害死你儿子的元凶是谁,更别想知道他们有什么下场。”
“你……!”黄氏秋猛站起身,但紧跟着就被边上的民警按回椅子上,齐翌眼疾手快,摸出手铐直接把她没打针的那只手铐在椅子扶手上。
她用力挣扎一阵,无果,愤恨地骂道:“好,好啊,好你个齐翌,你居然威胁我?呵呵,好得很,真不愧是人民的好警察!”
“首先,这不是威胁,这系列案子干系重大,侦办过程中本就要高度保密,不给你透露是本分,透露给你害死齐翰功的元凶才是破例。其次,你一个杀人犯,有什么资格讽刺我?”
“麻买劈!”黄氏秋仍在骂骂咧咧:“你给老娘等着,我……”
“再骂一句,我转身就走,你背后的案子我自己慢慢查。”
黄氏秋:……
她胸膛急剧起伏,做了十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平静下来:“你赢了!我承认唐海潮是我杀的,你满意了吧?”
“为什么要杀他?”
“个胎神居然敢咬我,我往他脑阔砸了两下,他就倒地上抽抽,没多久就死了。”
齐翌起身就走:“跟我挤牙膏是吧?行,你自己慢慢挤。”
黄氏秋急了:“别走!我说!我什么都说!你回来!”
齐翌停下脚步,抬手看了眼表:“我时间不多,你讲快点。”
他没走回去,摆出随时要走的姿态,给黄氏秋增加压力。
她认命了般闭眼上,主动说:“你应该调查过我,知道我是交趾人……跟那些被拐了卖到这边的女人不一样,我是自愿嫁到你们这的。
“我家里很穷,这一辈有六个孩子,四女二男,哥哥弟弟要娶媳妇,我们早晚要被家里‘卖’掉,我就想,与其嫁给那些穷鬼,不如嫁到你们郭嘉碰碰运气,最起码也能卖的更贵些。
“运气不错,我遇到了化吉,他对我很好,虽然远走他乡,但还是让我有了家的感觉,很多时候我想,能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齐翌敲敲手表:“背景不用讲的那么详细,直接说重点。”
“不详细点我怎么讲得清楚?”黄氏秋没好气地怼他一句,继续说:“安安稳稳过了十六七年,后来的事你也清楚,翰功走上歪路,染了瘾,出来后又复吸,还沾了赌博,喜欢嫖娼……”
齐翌:……
齐翰功沾染毒瘾酷爱嫖娼的事他还真不清楚,这家伙也是绝了,黄赌毒俱全。
“不仅如此,我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住院也要钱……说实话,我和我爸感情很淡,他从没把我当自己的孩子,从小不是打就是骂,书也不给读,只等我大了嫁出去换点钱,但我妈不同,她一直很疼我,即使这么多年都没怎么联系,我还是放不下她……”
齐翌意识到她终于要讲到重点了,偷偷长按执法记录仪录像键,结果……
嘟嘟。
黄氏秋抬头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执法记录仪。
齐翌面无表情,把执法仪挂肩上:“继续说。”
“我找到了我的‘东家’,告诉他,我愿意跟他合作,帮他拐人过去,但分成要提高,至少要分我五成。”
“等一下,”齐翌打断他:“东家?合作?你讲清楚点,怎么回事?”
她没接受过正经教育,表达能力稍逊,东掰西扯讲了半天才表述清楚——她口中的东家就是把她卖到这儿的“皮条客”,早在她嫁给齐化吉的第二年,那伙人就联系上了她,让她帮忙拐些人到指定地点。
但当时她过得还挺幸福,跟齐化吉还算恩爱,加上已经怀有身孕,想要过安稳日子,果断拒绝了。
那伙中介居然还挺好说话,没有强求她,还帮她跟家里人联络,帮忙传递书信和消息。
后来,她得知家里出了变故,齐翰功又疯狂败家,她需要钱,所以再次跟那伙中介联系的时候,她主动问他们还需不需要帮忙拐人。
她成了牙婆,藏匿暗中伺机出手,每年拐走一两人,成人小孩都有,成人居多占了六成。
派出所民警气的火冒三丈,谁能想到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这么个人缘极好口碑极佳的中年女人,竟连续犯下这么多的拐卖案。
他想起前年村子里有家人丢了孩子,黄氏秋还站出来热心帮忙,在山上整整搜了一天一夜……
孩子当然没找回来,讽刺的是受害人一家还对她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齐翌也窝火,勉强压着,听她讲完自己犯下的一桩桩罪,很快发现漏洞,提出质疑:“孩子能理解,他们要成人干嘛?还是一人二十万的巨款,据我所知,就算是最受欢迎的健康婴儿都很难卖到这个价,何况还是分成后。”
“我也不知道。”黄氏秋说:“我没问过,只负责拐,别的跟我没关系。知道的越多陷的越深,我不想打乱自己现在的生活。”
派出所民警忍不住了,用力拍着椅背站起来:“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你不想打乱自己的生活,不想陷进去?二十多个人!你tm拐了二十多人,你这叫不陷进去?”
动静很大,门外的宋瑞美被吓一跳,忙走进来问:“怎么回事?叫的这么凶,我在外面都听到了。”
“妈你先出去。”齐翌黑着脸示意姜晓渝把宋瑞美拉走:“这里有点事,不小。”
“她能有……”
“宋姨,我们走吧,别让翌哥难做。”
宋瑞美一噎,有些担心地又往里看了几眼,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一幕让黄氏秋神情略有波动,叹道:“我就是怕这一天……我没有给自己开脱的意思,但我真需要钱……而且,我一年只拐两个,也不敢拐多了。”
齐翌忍住把拳头锤她脸上的冲动,冷冷地问道:“唐海潮就是你相中的目标?”
黄氏秋摇头:“不,他是东家点名要的,他说那娃儿不错,让我下次逮他,我蹲了大半年才找到他离家出走的机会,远远跟了上去,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警觉,不肯跟我走,还咬了我,我失手打死了他。”
“点名要?”齐翌有些奇怪,唐海潮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什么会被那伙人盯上?
难道是因为他熊?无意中得罪了他们?又或者在烂尾楼里“探险”的时候发现了什么秘密?
可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齐翌提出疑问,黄氏秋再次摇头:“我真不知道,刚刚就说了,我只负责把人带到我家那片菜地后边的山上,其他都不管,也不问。”
齐翌顿时没了耐性,这案子背后的事与他想的不太一样,竟像是普通拐卖案引发的杀人案,让他很烦躁。
唐海潮碎尸案,在事实上把城南和老家两个烂尾楼串联在了一块,并勾出一连串的事件,难道仅仅只是巧合?
不,不可能,本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案,却因粪车爆炸以碎尸案的形式呈现在齐翌眼前,开粪车的司机还是个失败品冒牌货,这背后必有深意。
那伙“中介”盯上唐海潮,也绝对有他们的动机,结合前因后果。
更别说黄氏秋近年忽然攀上了宋瑞美的关系,这其中也有阴谋的味道。
何况,能连续犯案十多年没被盯上,即使有人在背后指导,黄氏秋的能耐也可见一斑,绝对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碎尸用到了切割机和液压机,这些也是黄氏秋弄不到的工具。m
厘清思路,齐翌敲敲手表:“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我看不到跟你做交易的价值。”
“你什么意思?”黄氏秋怒了:“你想反悔?”
齐翌:“不是我想反悔,而是你在耍我,我没看到你的诚意。”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
“不,你知道,你也可以当成我认定你知道,所以你必须知道。”齐翌抬起右手,用力握拳:“主动权在我手里,哪怕你真的什么都不清楚,也得给我讲出点子丑寅卯来。”
黄氏秋:“你这是强人锁男!我……”
“你就当我强人所难好了,”齐翌敲敲手表:“最后通牒,五分钟,五分钟后如果你不能让我满意,交易就此结束。
“我不管你到底是没有价值还是没有诚意,这笔交易我占不到便宜,我就直接终止。”
黄氏秋冷笑不止:“呵,这就是你妈嘴里的好警察吗?我见识到了。”
“其实我觉得我做强盗可能更有天赋,但这不关你的事……你还有四分二十秒。或者你选择直接放弃?”
“你赢了!”黄氏秋泄了气,身子软了下来:“曼温妙,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齐翌微微眯眼。
曼温妙?
当然听过,早在金乌诡案的时候这人就进入了他的视线,在金乌老太逃亡时他曾入境,跟金乌关系不清不楚。地位尚在一众冒牌货之上,曾与伙夫分庭抗礼,
齐翌去北贡时还特地打听过这人,然而他近年来销声匿迹,一直没查到他的消息,没想到又从黄氏秋嘴里听到了这个名字。
“看来你知道他。”
齐翌反应虽小,仍没逃过黄氏秋的眼睛。
她说:“我的东家就是他,我还能跟他联系,我可以帮你约他出来,怎么样,够分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