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罗钰真是铁了心地要夺位。
梁谦桐投诚,罗钰大喜过望,当即请他出山作为东海侯府幕僚。
梁谦桐直截了当地说:“谦桐观察侯爷最近行事,请问侯爷是否想入驻皇宫,执掌天下?”
“不瞒先生,这正是本侯现在的意愿。”
“侯爷有此心愿,是否是想为先罗贵妃娘娘报仇正名?”
“正如先生所说。”
“既如此,以谦桐拙见,侯爷若想要达到目的,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和皇上恢复父子关系,日后好以皇子之名堂堂正正继承皇位。”
罗钰秀眸一睁,目露寒光,俊美的脸孔已经阴沉欲雨,梁谦桐泰然自若地看着他。
良机,罗钰怒气渐消,冷声道:“先生竟然说出这番话来,也不怕惹恼了本侯。皇帝害死我母妃三族,又数次派人加害于我,对本侯来说,父子亲情自断,君臣早成仇雠!本侯早已经发誓,此生绝不会向他低头!”
“因此,侯爷是想要休养生息,养精蓄锐,日后仗着兵精粮足,长驱直入兵临城下,用以逼迫皇帝让位了?”
“是!”
“那么照这样推测,以后必定免不了一场大战。劳民伤财,生灵涂炭,千里饿殍,江山动乱。军士万千,马革裹尸成累累白骨,红粉无数,犹在东窗翘首企盼。白发翁婆惨失爱子,懵懂幼童伤其失父。”战争的惨状被梁谦桐全面描述娓娓道来,他的面容却平静地很。
“先生也曾是栖身军营之人,亦曾运筹帷幄,杀伐千里,怎得在本侯面前如此妇人之仁?况且朝廷视我东海如眼中钉肉中刺,此时不过是因久战东川,国力消耗力有不逮罢了,无奈之下方才与东海和平相处。倘若任朝廷恢复元气,无论皇帝还是后继之君,怕都会立即剑指东海,拿本侯之封地开刀!本侯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因此先下手为强,又有何不妥?!”罗钰有些听不下去了。
“侯爷误会谦桐了。所谓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战争灾祸本来就是难以避免之事。谦桐之所以说这些,并非沉湎于物伤其类,更是想要告诉侯爷一个后果,那就是‘民怨’!”
“民怨?”
“是!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梁谦桐淡淡道:“彼时战争一起,两方各自诩为正义之师,定会相互攻讦对方的不义。侯爷以子犯父,以臣犯君,兼之又是战争的发起者,无论如何都不能自圆其说,因此在道德民意方面就落在不利的形势。天下万事犹如舟船行水,顺流而下一日千里,逆流而上举步维艰。侯爷不得民意,则天下大才大德之人必定不愿意归附。而战争越惨烈,死去的人越多,民怨越加强烈,因此反抗侯爷的人必然越来越多。”
罗钰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梁谦桐又说:“以上只是其一。其二,天下人皆有恻隐之心,强者与弱者相搏,围观者必定是同情弱者。先前皇上对不起侯爷,白竺国的百姓都是同情侯爷与罗贵妃的。但自从朝廷与东川发生战争以后,国库空虚,将士耗损,内陆积弱,没有数年是恢复不了元气的。相比之下,东海富庶,兵精粮足。侯爷此时出手就是恃强凌弱。因此天下百姓反而会同情皇帝养子不肖。”
“我猜朝廷此时必定会借机造势,将战争的发起责任完全推到侯爷身上。彼时百姓深受战争荼毒,受其蛊惑更会对侯爷恨之入骨!侯爷与罗贵妃娘娘的惨遇非但会遭到众人淡化,甚至会有人说罗贵妃生下侯爷这样的逆贼,正是祸国殃民的妖姬,皇上当初杀了她简直是顺应天意!她非但死有余辜,甚至应该千刀万剐,刨棺鞭尸,挫骨扬灰……”
罗钰忽然转身,一手紧紧掐住梁谦桐的脖子,咬牙狠狠瞪着他!
梁谦桐被掐得呼吸困难,一张温顺的脸孔憋得通红,那双清澈睿智的眼睛却仍是平静淡然的。
良久。屋里气氛凝滞地几乎一触即发!罗钰眼睛赤红,却渐渐恢复了清明。他一字一句低声道:“梁先生,本侯需要警告你,你我交谈之时说什么都行,却一不可以辱及本侯母妃,亦不可牵扯本侯妻子!”说完才逐渐松开手指。
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亲人。
梁谦桐纤瘦的脖子上乌紫的指印,掩面咳嗽半天,方才气息平稳。温声歉意道:“晚生狂妄,请侯爷见谅。”
罗钰负手走了几步,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半晌道:“你是个有胆识的,想必是在清河王面前亦如此。本侯自问心胸不会窄于清河王,方才一时气急,失礼之处还请先生不要介怀。若还有什么想法,一并说了吧。”
“既如此,请侯爷恕谦桐妄语之罪。”梁谦桐乌黑温润的眸子看了罗钰一眼,果真继续侃侃而谈。
“根据前面的推测,侯爷若一意孤行,并不能达到为罗贵妃平反的目的,反而会使自己陷入不义之中。但此事换个角度,却并不难达成。”
“谦桐希望侯爷与皇帝言和,父子相认,并不是让侯爷委曲求全卑躬屈膝。相反的,到时候我们要制造一个危急的局面,逼得皇上不得不来求助侯爷!让皇帝做出一些退步来求得与侯爷的父子相认!白竺当年提议与东川和亲,东川先帝身死国家大乱的时候,白竺却撕毁盟约趁虚而入,因此东川皇帝对白竺恨之入骨。这些年东川已经君清臣明,政通人和,恢复了元气。白竺却还积贫积弱,皇子争权倾轧,百姓疲惫不堪。这一两年,边境上的东川将士已经越来越频繁地向白竺挑衅,不出两三年,两国必然还要发生一场大战!而这场战争正是侯爷踏入朝堂的机会!”
“朝廷既有带兵的汉王,皇帝又岂会病急乱投医。”
“侯爷忘了一件事,太子殿下可绝不愿意汉王功勋卓著!”
“彼时国破家亡的威胁近在眼前,太子毕竟监国多年,不见得会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罢。”
梁谦桐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自信:“此事你我皆知,可天下人不知!天下都知道太子与汉王争斗,且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因此汉王因某种阻碍不能抵御外敌,众人会想也不想就把这责任归咎在太子身上,无论太子做与没做!连皇帝都会这么认为,这就是素行不良,人言可畏。”
罗钰凝视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汉王不能抵御外敌,自然灰头土脸。倘若太子因为内斗,而陷国家君父于险境,作为一国之君的父亲会多么失望。子因母贵,母亦因子荣,倘若太子受皇帝的训斥,身为太子生母的皇后又会是多么惶恐?!其实倘若她们没有权利也就罢了,因为没权利的升斗小民,再慌乱也只是闹点儿不着边的笑话罢了,有权之人的慌乱却能造成可怕的灾难。而当他们积少成多,一点一滴消耗掉皇上的亲情与信赖以后……这太子也就基本当到头了。”
“太子与皇后乃是亲生母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太子受到多大的创伤,想必皇后都会感同身受。“
“且谦桐听说当年罗贵妃受冤之事,虽然最终是皇帝默许,先前却是受了宫人的挑拨,皇后的陷害。侯爷身为人子,断没有为母杀父的道理,但倘若皇后太子自取灭亡,侯爷又何乐而不为?天下人见了也只会说天理昭彰!罗贵妃得以正名,且仇雠自高处跌落,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皇上当初遭受蒙蔽,到时理亏气短。侯爷不计前嫌,为国为民御敌,孝义之名高涨,兼之手握重兵。只要操作得当,便是父子相认,亦是皇帝迁就侯爷,而不是侯爷委曲求全。而只要侯爷得到正式皇子的名义,日后继承大宝就好办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罗钰在心里头咂摸梁谦桐的话,条分缕析之后,发现他的计策是顺应人心,环环相扣,不动声色而得以形势逆转,除掉大敌。因此更是佩服他的眼光毒辣,看问题之长远深刻。
罗钰不是犟地有些迂的那种人,相反,从小历尽艰难险阻,他的性格中很有见机行事的圆滑一面。既然用迂回一些的办法更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就不会为了赌一口气而硬是舍近求远,撞得头破血流。
罗钰心中大悦,能够得到这种人才,简直是意外之喜。
不过他心中还有一丝疑惑,便直言问道:“梁先生如此才华,罗钰实在不能明白,为何当初清河王还会身死?”
“不瞒侯爷,当初谦桐看出朝堂危机,曾劝王爷起兵谋反,或者至少拥兵自重。”梁谦桐直言不讳——通过一番交谈,他已经了解了这位威名天下的东海侯爷的性格。聪明人眼里不揉沙子,最好不要在这位面前耍滑头。
“可惜王爷当时已经身患重病,无力起兵。他是用自己的死安了上面人的心,好留住谦桐与郡主两条性命。”
罗钰这才明白清河王身死的谜团,实在为这位豪侠高傲的王叔感到遗憾可惜。眼看梁谦桐面容哀伤,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人死如灯灭,你节哀顺变吧。王叔虽然英年早逝,但他一辈子纵情磊落,驰骋疆场快意人生,盛名亦得以流传青史。很少有人能活出他这么精彩的人生,纵早死,也是值了。”
梁谦桐深深凝视了他一眼,有些讶然,忽然淡淡苦笑道:“王爷生前曾说侯爷虽不是他亲生,性情脾气却最肖似他。听侯爷说了这句话,谦桐方才信了。”说至此,他忽然犹豫一下,霍得下定了决心,说道:“谦桐有一事想求侯爷。”
罗钰漆黑深邃的眼睛眨了眨,忽然笑道:“能让先生求本侯,想必是为了昌乐郡主妹妹。本侯可有猜错?”
“侯爷一语中的。”梁谦桐说:“此事说来难以启齿,但侯爷必然已经知道内情,谦桐也就厚颜直说了。”
“当日王爷托孤,郡主年幼。因王爷生前性格高傲,刚正不阿,又功劳太卓著,很是得罪了一批人。谦桐为了保护郡主,只能终日将她锁在清河王府的重重防御之内,除了忠勇侯府的少数几个同龄孩子,并不敢让她多有玩伴。昌乐在府中除了婢仆,只日日和谦桐玩耍,导致这孩子对谦桐依赖过重。后来太后召昌乐入宫相伴,谦桐鞭长莫及,但想必后宫之中,女眷为多,昌乐仍是轻易不能见到同龄男子……”
罗钰苦笑着摆摆手:“本侯明白了。这事儿你应当跟本侯夫人说。她最近很为郡主鸣不平,把你骂了个狗血淋头。本侯虽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事儿总归女人劝女人才有效,虽说本侯也算是昌乐的哥哥,但多年没有来往,也等同于陌生男子,实在不适合贸然前去劝说。”
梁谦桐也叹气,无奈道:“昌乐误把依赖当成男女之情,她年纪小不能分辨清楚。夫人又是个心软的,见她伤心也跟着难过,谦桐面对她们两个,现在无论说什么,怕都会被认为是推托之词。”
“梁先生……”
“侯爷?”
“虽然你这么笃定,就不怕当局者迷?”罗钰本来对别人的感情不感兴趣,奈何现在花绿芜天天晚上在他耳边说,基于花绿芜描述的情况,他真的有些觉得恐怕不是郡主搞不清状况,而是梁先生不解风情了。
梁谦桐默了一会儿,脸色有点儿发白,却神情平静,眼睛幽黑如深潭:“郡主出身高贵,年轻美貌,心地和善,配得上任何一名优秀的年轻男子。谦桐今年已经三十七岁,并不能照顾她一辈子平安顺遂。且她现在年纪小,见识少,倘若谦桐能帮她渡过这个坎儿,日后想起年轻不懂事,不过付之一笑而已,总比到时候后悔莫及来地强。”
“东海人才辈出,希望侯爷能引荐一些与郡主年龄相当的青年才俊给谦桐认识。王爷既然把郡主托付给谦桐,谦桐必然要尽力为之。”
“好吧,只是郡主若是不愿意,你可别强逼她。”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罗钰还能说什么呢?只心想痴心郡主和铁了心认为郡主糊涂的梁谦桐,真是两头犟驴。
他倒是忘了当初和花绿芜闹别扭的时候了。
这世上哪有动了感情还不变成笨蛋的聪明人呢?
所以古语才言曰:关心则乱。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新,后天晚上7点左右么么哒。不过现在发出的新章都通要系统审核,要是审核时间太久,大家一时看不见,也别着急哦。柳树觉得,无论如何,第二天的时候肯定能审核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