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日,冷风乍起。一丝两丝的雨点子落下来了,慢慢的,变成瓢泼大雨。
水幕接天,远远看去一片朦胧的白光。雨水落到被焚毁的凤林宫上,断壁残垣流出一道道掺杂了黑灰的脏水。脏水至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一个被杂乱树枝隐蔽的假山洞穴。
独孤贵妃出神望着接连不断的冷雨。此刻的她狼狈极了,乌发凌乱,脸色惨白,一身华贵衣裳沾着污垢血泥,下摆被雨水晕染湿透,冰凉贴在小腿和透湿的绣花鞋上。
地上躺着一位昏迷不醒的青年,原本挺括的侍卫统领官服沾满了鲜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那数不尽的敌人的。套着鎏金指环的修长手指无力地搭在小腹上。
除此之外,在这狭小的,好像被人遗忘的空间里,还靠洞壁站着一位高大的红衣青年。幽暗的烛光之下,此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竟然是幽幽的蓝。而除了一双眼睛以外,青年脸上,唯一的一只手上都缠满了白色的绷带。
一件厚实的披风被解了下来,披在独孤贵妃单薄的肩膀上。独孤贵妃忽然按住那只手说:“姑母不同意!你跟我与卿云一道走!”
“姑母,您不用担心我的安危。这里,除非秦王亲自出手,否则没有人能拦得住我。而这个时候,巢已倾覆,王权变迭,他的事情会多得忙不过来,是没有时间亲自料理我的。”
“那也不行!”独孤贵妃霍地转过身子,紧紧抓住栖白的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拔了定魂针,强行突破冰玄功第八重!……姑母也是独孤家的人,你别想着糊弄我,难道我会不知道这么做有多大的风险吗?!你看看你,现在浑身伤痕,包的跟个粽子似的,你现在去雍和宫,实在太冒险了!……不行,姑母一定要带你回去!!”
“姑母,您不要强人所难。”独孤栖白声音清冷。
“翅膀硬了啊,臭小子!一个两个都不听姑母的话了吗?!”独孤贵妃霍地站起来,闭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指着躺在地上的独孤卿云,强忍着悲伤道:“卿云这小子也是,你也是!姑母都说了叫他走,他非要带着姑母出逃,搞得现在满身伤!现在你也是,人家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偏偏那儿最危险就要往哪儿去!你们,你们万一要是有个好歹,你以为姑母能安心地活下去吗?!姑母一介女流,年纪又大了,一生荣华富贵活得够本了!你们俩才多年轻?!你们俩要是出事了,姑母怎么向你们爹娘交代?”
“尤其是你,独孤栖白!你说你这么任性妄为,姑母此时要是不能规劝了你,以后到了九泉之下,你叫姑母怎么见你爹娘?!”
独孤贵妃一番疾言厉色,痛心疾首,独孤栖白却老神在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
“姑母,总不能因我爹娘早逝,我独孤栖白为了能活下去,就得做一辈子孬种吧!真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他静静地说。
“况且这件事情我已经和师尊商量过了,他同意。”
“他同意我不同意!”
“这件事虽然看起来荒唐,但对咱们独孤家是有益的。”
独孤贵妃气势汹汹地还要反驳,就见青年单手鬼魅地一晃,速度快如闪电,她还没惊叫出声就被拍了五处大穴,双眼一翻,整个人软软跌倒青年的怀里。
“姑母,得罪啦。”——这是独孤贵妃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独孤栖白单手扶着昏迷的姑母,朝外头低声道:“事情都办妥了吗?”
刷拉拉的雨水中,外头响起一道尖细阴柔的声音:“栖白少爷,请放心。御林军中有卿云少爷的亲信,现在外头正在攻打皇宫,雍和宫里头也乱套了,咱们正好能趁乱将娘娘和卿云少爷安全地护送出去。”
“好。用心办妥你们的差事,师尊会重重赏你们的。”
独孤栖白将昏迷的独孤贵妃和独孤卿云依次抱了出去。
雨幕中,十八个穿着太监服的男子小心接过两人,向独孤栖白欠身示意以后,便顺着西侧墙根朝黑暗深处走去。
一个细眉细眼的小白脸太监等同伴都走了以后,对栖白说:“栖白少爷,老爷叫小的转告您,到时候见机行事,倘若事情不成,不可勉强。其余皆可日后图谋,唯独性命若是丢了,再难挽回。”
独孤栖白静静地听他说完:“我知道了。你回去代我向师尊请安,说栖白永远是忠诚于独孤家的一条狗。这件事,无论到了何时,亦不会改变。去吧!
那人恭顺地欠身,“栖白少爷保重!小人告辞!”
×××
雍和宫。
瓢泼大雨在殿外哗啦啦地下,雨水涌进殿内,冲刷着大理石砖上的血迹。
满殿侍卫死伤大半,剩余侍卫团团围住秦王罗钰,可他们却两股颤颤,握住兵刃的手都在发抖。
偏安一隅的众多朝臣,有年纪太大,胆子太小的已经被吓晕了,有的禁不住浓重的血腥味,把隔夜饭都呕了出来,这种超级难闻的气味,混合着潮湿的雨汽,与鼎中燃烧的异香混合成一种叫人难以忍受的怪味。只有少数性格坚毅的大臣还在苦苦支撑着,却脸皮子铁青,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殿那侧的杀戮。
“鬼雄!”“鬼雄!”
不知谁神经质地喃喃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衣衫整洁,头发一丝不乱,冷峻秀美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汗水的秦王,却在短短的两刻钟杀死了殿中近半御林军!连西营统领蔡浩康亲自率兵前来也只是送死,才两个照面便被秦王掷飞剑生生钉死在西墙之上!这虽然是个最秀美的活人,却比恶鬼还要冷峻残酷!难怪他当年单枪匹马,竟能白手起家,收服了海盗横行蛮夷之地的东海,以至于迅速崛起称霸一方呢。
死寂。
雍和宫死一般地沉寂。
秦王手执斩鬼刀,踏前一步!
顿时,围着他的侍卫们吓得集体退后一步!有人死死咬着牙,牙关却仍旧打颤,有的人紧张地好像下一刻就会跳起来!
连远处的皇太后和新皇都吓得退了一步。
“母后,母后!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新皇忍不住低声朝皇太后说。他是真没想到,以往只听说罗钰多么多么厉害,他总以为不过是一个武夫罢了,还想也许别人是看他身世传奇,为了搏人眼球故意夸大。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真实的罗钰竟然比传闻中还要可怕十倍!
“这样下去,咱们都会被他杀了的!他简直不是人,是鬼!是恶鬼!”
“你明知道他是恶鬼,难道还要向他求饶吗?不要徒惹羞辱啊,皇上!”
——不!那时贱人罗绮蓉的儿子!她的儿子怎么可以这么软弱,这么没种,竟然朝罗绮蓉的儿子服软认输?!
云若衡侍立在皇太后身边,惊惧地看着下面惨绝人寰的战场。罗钰的厉害她是有数的,但没想到当他真正展现实力的时候,竟然厉害成这样。不行,皇太后要是叫她上前对付罗钰可就糟了,往昔的几次交往叫她很明白,罗钰此人心肠冷硬,绝不会怜香惜玉。她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未来光明,前途无量,糊里糊涂死在这里可划不来!想到这里,趁着皇太后慌乱无措没空注意她的时候,云若衡悄悄往后面退去。
皇太后死死掐住新皇的手,用力之大,几乎掐出血来!
新皇吃痛,用力甩开皇太后的手,低声叫道:“母后,母后,玉石俱碎对我们没有好处的,蔡浩康都被他杀了,外头群龙无首,已经没有可以抵抗外头军队的将领了!我们完了!!不!我们可以招安,对秦王招安!我们可以许给他重重的好处!”
话音未落,皇太后几乎气了个倒仰,还未来得及阻止,新皇已经大声喊道:“秦王请三思!朕与你是亲兄弟!只要你能现在收手,朕会对你既往不咎!朕愿意封你为一字并肩王,叫你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朕愿意与秦王共享这江山……”
罗钰停下了脚步,斜睨他,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被逼入绝境,新皇的脑子竟然变得无比灵光!生死之间也顾不得该不该当众说了,新皇急道:“秦王,你想想看!父皇身体如此硬朗,就算这次废了朕……你,你想当上皇帝还需要多少时间呢?!”
话音未落,先前叩拜询问罗钰的老大臣便指着新皇,气得脸色赤红:“皇上……不,太子!事已至此,您怎么能说这种话?!您还要一错再错吗?!大错已经铸成,您怎么还能不思悔改!反而出言无状,一错再错!!”
新皇闻言,忽然转身朝他们挥手大吼:“已经错到底了,朕还怎么改?!你们也别得意,你们也一个跑不了!势已骑虎,骑虎难下!哼哼,你们也参加朕的登基大典了,这种种流程布置少不了你们的手笔,你们以为父皇会轻易原谅你们吗?朕完了,你们也全完!全都革职查办!全都死!”
“臣等又何惧一死?!”那老大臣霍地站起来,怒发冲冠,挺胸环顾四周,朗声道:“老臣厚颜活到现在,只是想得知皇上之安危真相罢了!安远峰,陈琪殊,难道我白竺就只有你们两个刚正不阿的忠臣吗?!”说完,竟发足狂奔,撞柱而亡!
一片惊呼,有人掩面。安远峰,陈琪殊,正是之前撞柱而亡的大臣名字。
新皇惊得不发一语。皇太后身子摇晃一下,忽然冷冷看着面色未改的秦王罗钰。
“秦王,你好威风啊。只是哀家毕竟是你母后,他们死了,你敢当众逼死哀家吗?”
“秦王谨遵孝悌,不会杀你这个恶妇,我却敢!!”
罗钰冷眸一眯,还未说话,忽然浑身肌肉一紧!一阵狂飙的冷风冷雨顺着破开的窗子涌了进来!高大的青年人剑合一,像一支利箭呼啸而过,竟狠狠划破皇太后的手臂,洞穿了旁边愕然的新皇!
鲜血,顺着剑刃汩汩流淌。新皇一声未吭,脑袋无力地一垂,停止了呼吸。
“不过,杀了你的亲儿子,比杀了你,更叫你痛苦,是吗?”
一双湛蓝的眼睛,像是恶鬼一样,冷冰冰盯着瞬间崩溃的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