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早已作古的人,且还是早就知晓心中情意的人,谢潮生觉得他的死法其实很是合乎情理,但梦中亲眼所见,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更深露重的,也莫要打扰了旁人,你收拾了便好。”谢潮生轻声说道,算是吩咐,也是提醒。
是在告诉香橼,这里不是山阴,离她们住的地方不远处,还有郗夫人。
若是真的闹出了什么动静,可不是她说压就能压下去的。何况,这里是琅琊王氏在建康的宅子,住着多少琅琊王氏的族人也说不定。
真是要闹起来,只怕明日就又有传言了。
香橼一个机灵,垂首敛目,再不敢多说什么。
谢潮生满意的颔首。
有这样一个好眼力见儿的使女,以后的很多事情,想必都会轻巧许多。
谢潮生安安静静的靠在床头上不说话也不动,香橼咬了咬牙,心里一番纠结之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能说什么?就是她说了,谢潮生也不会听。
谢潮生能想什么呢?无非就是之前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谢临是她在战场上遇见的,那时候对方还只是个伯长,谢潮生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是在后来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之中,两个人才开始有了更多的交集,慢慢的动了真心、直至最后一起赴死。
却始终没有人提起成婚这件事。
彼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基调早就已经确立了。士族更是以和寒门通婚为耻辱。
陈郡谢氏那时候虽然远远算不上是顶级的士族,但是更断然不可能和一个父不详的寒门子弟通婚。
谢潮生心里更是清楚,她参军本来就是想要通过掌握兵权来提高整个陈郡谢氏的地位的,自然不可能在如此重要的关头做出匆匆把自己嫁给一个寒门子弟的事情来。谢临似乎也知道,故此,这件事就一直都没有人提起。
谢潮生模糊记得,白宸晓得这桩事情之后还曾经警告与提醒过她,说她断然不能嫁给谢临。
谢潮生没有把白宸的话放在心上。
且不说她不会嫁,就是要嫁,也不会是现在。那一番告诫,直接被她丢到脑后去了。
若是给予足够的时间,谢临未必不能凭借自己成为士族,到那个时候,阻拦在他们面前的问题自然也就不是问题了。他们当初,谁都没有把话放在明面上讲过,却是谁都心照不宣。
而今梦到了那般惨烈的死亡,谢潮生才开始有些后悔。后悔那些话曾经只是放在心里,却没有说出口过。
斯人已逝,谢潮生突然间有些迷茫,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知道应该去做什么了。
她所习惯的生活方式显然已经离她而去。她曾经想要的东西更是已经经过两代人的努力成了现实,而她曾经想要守护的、甚至仅仅是熟知的、和她同时代的人都已经化成了一抔黄土,谢潮生突然间发现,她已经是孑然一身了。
那,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在她所经过的所有事情都变成纸上散发着墨香的一行行文字之后,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她甚至,有些迷茫于自己的存在。
因何而存、为何不死。
因有而无,无中生有。
她自己又是什么?
她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是什么,又是不是真是存在的。或者说,这些事物都只是大梦一场?
陈郡谢氏信奉儒学,可是她的兄长偏偏于玄学之上有不低的成就,谢潮生偶尔会听到一些谢鲲的言论,难免也会受到影响。
从前不过是听听就算了,不一定当真,只是现在,谢潮生便是不想要当真,有些东西依旧在她脑海中不停的浮现。
她是假的,还是这个世界是假的?亦或是,他们都是假的?
玄学也是道家,修的是今生,她如若是真是存在的,是不是要去看看佛寺里看看?
谢潮生脑子里近乎天马行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女郎……”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了谢潮生。
谢潮生循声望去,就看见摆放在她床前的屏风后头弹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正是香橼。
“您还不睡吗?”自从莫名其妙跑到了这具身体里之后,谢潮生一直没有在晚上的时候还不睡过,而今才突然间发现,她的视力似乎比常人强多了。
正常人在此刻多半只能看见一个脑袋,而谢潮生确能看清香橼面上清清楚楚的一点忧虑和微微皱起的眉头。
这不是正常人能有的好目力。
哪怕是曾经的谢潮生自己,也未必能达得到。
谢潮生心里一阵惊涛骇浪。
人对自己的身体是最了解的,谢潮生一直以来习惯了她超出常人的目力和听觉,故此一直不曾发现问题,就是有什么疑惑的,也不会觉得奇怪。但是有些事情是经不起深究的。
王微是真正养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这一点无论是从哪个方面上来说都是真的。因为不可能所有人都在做戏并且不露分毫破绽。
谢潮生更是能确定,这具身体是真的先天性的体弱,就是调养一辈子也不可能如同常人。
那种孱弱,无法伪装。
可是同时存在的在这具身体里的,却是相较于常人来说过于敏锐的五感。
常年练武的练家子才能有的敏锐的五感。
一个人的身体常常做一件事,会产生本能。譬如征战的将军在背后有人靠近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反击一样,这具身体拥有这样的本能。
这种本能放到谢潮生原本的身体上头当然是正常的,但是放到这具身体身上却是绝对不可能正常的。
谢潮生呼吸都要凝固了。
为什么?怎么回事?这不符合常理!
谢潮生百思不得其解,却慢慢的有了一个猜想,这大约是因为她。
因为她有着这样的本能,所以这具身体也有了这样的本能。
谢潮生捂住眼睛深呼吸了两下。将自己心里滔天的惊讶压下去。
这是好事,最起码,面对危险的时候,她不是毫无反抗之力。用的好了,许是还能称为一桩大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