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上的怪异图案,能否看出幻境,原是根据观者的心智、功力深浅而定,心智越高,越能看出其间的奥妙;功力愈深,定力愈好,反而不容易看出门道来。
萧琴花季少女,心智渐趋成熟,没有丝毫功力抵消之下,立时便进入幻境;幽情仙子心智极高,功力更是深不见底,二者一相抵消,便不会轻易进入幻境。只需再等得片刻功夫,幽情仙子非也中计不可,偏生萧琴逃命心急,以致功败垂成。
幽情仙子岂是等休之辈,拍在小男孩身上这一掌,便叫赳赳武夫,亦是五脏俱碎,非死不可,何况这一掌是拍在身子骨柔弱稚嫩、不会丝毫武功的小孩身上,怎能吃消?可奇迹却偏偏发生在这男孩身上。
男孩中掌倒下,正巧睡在那块青石板上。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及至天黑,他悠然醒转,翻身坐起,搔了搔小脑袋,竟不知发生了何事?心里寻思:“怎么我会睡在这儿,姐姐去哪儿了,那个小妖婆呢?”
幽情仙子出掌实在太快,男孩毫无知觉间,已然毙命倒下。身下这块石头可也神奇,竟然令小男孩起死回生,其间的秘密,谁也说不清。男孩懵然不知自己死过一次,自然不知这块石头魔幻无比,竟有回生之术。
他走出寺庙,寻路回家。一路上皆在想,日间寺庙里发生的一切,是真实还是梦幻?倘是梦幻,那姐姐就不会被小妖婆抓去,自然好得很了;可若是真实呢?悬着一颗心回到家门外。
面前这座萧氏山庄宏伟挺拔,当世少有人家住得起,内里的装饰陈设,即令皇宫大院,也是殊为逊色。
男孩便是萧氏山庄的少主人。
爹爹萧子仪,祖辈乃京师名门大户,富甲天下;母亲林若素,原是洛阳城出了名的大美人。两人成亲后,大唐江山危卵之势已成,黄巢大军起义,每日兵连祸接,人人朝不保夕。
萧子仪嫌城里不太平,找了个有名天师,套了只七彩山鸡,烧纸化符,叽里咕噜念了一番后,在山鸡脖子上抹了一刀,遂又将其放飞,一路跟了过来,瞧山鸡坠落死在这里,便选在此地起了这座萧氏山庄。
天师说道,此处地脉非凡,实是潜龙卧虎吉地,子息或有九五之望。萧子仪心想,如今兵戈四起,得能保全一家老小性命,已算有福,何敢再图他想!
月光下,房前屋后一树树桃花开得正旺。庄子左首边的山腰上,一个大瀑布闪着银光直挂下来,哗哗流至庄子前一个明镜般的小湖里;右首山势雄峻,在月光勾勒下,宛若一只猛虎踞在这里。
男孩踏进大门,早有家丁家将欢成一团儿,有的拥着他嘘寒问暖,有的一阵风跑去向老爷、夫人报告喜讯。
萧子仪、林若素得知消息,小跑着迎了出来。
男孩叫了一声:“爹爹,妈妈。”
林若素上前看着儿子,眼里闪着泪光,激动道:“影儿,你总算平安回来啦,谢天谢地!瞧你身上脏兮兮的,又跟人打架了,是不是?”
男孩摇摇头,正要问姐姐萧琴怎样了,早有丫鬟、老嬷上前来,七手八脚替他换衣换鞋。
林若素道:“外面风儿大,小心着凉!”
话方说完,众家丁纷纷围成一圈人墙,将老爷、夫人、少爷及众多丫鬟、老嬷围在里面,一块丈许高、数丈长的织锦毛毯顺着人墙拉展开去。待拉严一圈儿,众家丁双手高举毯子,将里面围得风雨不透。
萧子仪突然问道:“你姐姐没跟你一起吗,怎地没回来?”话音颇为严厉。
男孩一听这话,吓得简直不成人样,话音颤抖道:“姐姐……姐姐不在家么?”
林若素急道:“一家子人找你一天啦,也不知你去哪玩儿了。琴儿一个女孩儿家,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最后这句话眼望丈夫而说。
萧子仪阴沉着一张脸说道:“要是好端端的,这会儿早该回家了!”随即又朝男孩怒骂道:“都是你这丧门星,整天翻天闹地,搞得庄子不得安宁!”
林若素劝慰道:“仪哥,事已至此,你骂影儿也没用。咱们即刻多派人手出门,定要将琴儿找回来。”
男孩看爹爹怒气冲冲的样子,心里害怕已极,但还是大着胆子道:“姐姐……姐姐她是给小妖怪捉去了!”心里一急,伏在妈妈胸前,哇的一声哭了。
萧子仪听他这话,大大不对劲,恼恨着猪肝似的脸道:“你……你说甚么?混账东西,你为何不早说!我……我打死你!”左手一伸,将男孩揪出娘亲怀抱,右手一大耳掴子便打了过去。
林若素抢过男孩,护住他泣声道:“打死了他,又有何用。当务之急,是要问清孩子来龙去脉,以便搭救!”
萧子仪怒气勃发,鼓着血红的眼睛道:“若不是你这逆子鬼大贪玩,咱们这时早在去云南的路上了。你姐姐是被你害死的,知道吗!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说!”
男孩涕泪横流,哽哽咽咽,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萧子仪听完,登时又怒骂道:“你姐姐跟你一起,你却撒谎骗人,不成器的东西,留你何用!”夺过家丁手中的大棒,狠命朝男孩身上打去。
林若素大惊,一个转身,将自己的背脊迎着棒头,啪的一声,这棍吃得可是不轻,登时便软倒地上。
萧子仪懊恼不已,恨道:“若素,你……你还护着他,琴儿到底是咱们的亲生女儿啊!”说着弓身探看妻子伤得怎样。他这句“琴儿到底是咱们的亲生女儿啊”竟是何意,当场仅有他和妻子知道。
萧子仪见妻子并未昏迷,想来亦不会有事,命丫鬟扶着她,来到池边的亭楼下坐了。他脸上怒气未消,狠狠瞪了一眼男孩,问道:“你说那个‘小妖婆’,她怎生模样?”
男孩心知姐姐性命攸关,倒也不再哭哭啼啼,耽误时刻,听爹爹这么问,他道:“她比姐姐要大几岁,生得好漂亮啊,比姐姐还好看呢……”
萧子仪气往上冲,大声喝骂:“孽畜,小小年纪便只知道人家漂不漂亮。捡紧要的说!”
男孩泫然欲滴,有些不服气道:“这都是紧要的,爹爹不听,我就不说啦!”
萧子仪瞪他一眼,斥道:“瞧你不出,还敢顶嘴来着!”
林若素道:“仪哥,你这个样子,会吓坏孩子的。还是我来问吧。”
萧子仪心里焦愤到了极点,但欲速则不达,如此问将下去,定又浪费不少时间。听了妻子之言,哼了一声,背过脸去,负手而立。
林若素温言道:“影儿,那个‘小妖婆’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你都说出来,以便爹爹赶早去救你姐姐出来。”
男孩说话登时不再结巴,道:“她说话老得很,就像咱们家里那个祖嬷嬷。妈妈,你说奇怪不奇怪!”
林若素心想:“祖嬷嬷原是公公的奶妈,养在家里早就耳聋眼花,现下该有七八十岁啦。这孩子就爱骗人,世上岂有他嘴里说的这等人!”
当下也不点破,又道:“‘小妖婆’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男孩眼光一亮,叫道:“对了,她还会变戏法,一匹布儿从她手里飞出去,这么粗一根大树,齐齐都断了!”边说边双手比划着,本来碗口粗的树枝,给他比得铜盆般大,当场诸人无不挢舌而惊。
原本男孩说的都是实情,双手比划得不大准确,那也是孩童无心之失。可当场之人,哪又相信了?
萧子仪忍无可忍,转身喝道:“小混账东西,立刻给我滚出家门去,永远别再回来!”遂又回身道:“福大,你即刻多带人手去后山,仔细勘察庙里庙外,有何情况,及时禀报于我。福二,你这便动身去趟洛阳,面见御林军指挥使杜大人,他在宫中身居要职,耳目众多,让他帮忙四处探听琴儿下落。”
男孩很是委屈,心里恨极那个小妖婆。突然想起一事,叫道:“妈妈,妈妈,我想起来啦,那小妖婆管自己叫‘幽情仙子’!”
他这话一出口,萧子仪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什么?她……她自称幽情仙子?”
男孩答道:“是啊!”
萧子仪一口气泄了,软软坐在石凳上。仆人奉上清茶和点心来,他心里气沮,一口茶水也喝不下。
林若素刚才背上吃了丈夫一棒,当时浑身震麻,倒也不怎么疼痛,这时反就痛了起来,腰杆也自舒展不开。她心里惦记着女儿,也顾不得身上疼痛,见丈夫耷拉着脑袋,面色苍凉,缓步走近,关切道:“仪哥,咱们家要什么有什么,不管怎样,总能将琴儿救回来。你说是不是?”
萧子仪叹气道:“你道这幽情仙子是谁?要是花钱便能救人,我还用愁么?”
林若素沉吟道:“幽情仙子……幽情仙子?嗯,这幽情仙子是没听说过,另一个叫幽情妖姬的人,倒是有所耳闻。”
萧子仪摇了摇头,一脸茫然道:“这幽情仙子,便是那个幽情妖姬。”林若素耳中嗡的一声,身子摇摇晃晃,差一点没晕倒。贴身丫鬟赶忙上前扶住。
过得一会儿,林若素才道:“幽情仙子便是幽情妖姬,你没猜错么?”
萧子仪并不答话,朝儿子看得一眼,话声冰冷道:“‘小妖婆’可有说,她住在哪里?”男孩道:“她只叫姐姐跟她回幽情……幽情谷,对就是幽情谷。没说住哪儿啊!”
林若素听闻“幽情谷”三个字,便即什么都明白了,惨然道:“听说幽情妖姬专爱勾引男人,她……她捉琴儿去,那是为何?”
萧子仪道:“这幽情妖姬在江湖邪魔外道之中,可算得第一号传奇人物。人们都说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人又不可理喻,行事便像个疯子。传说她少女时受过感情创伤,此后行为大异,勾引男人入谷,对抛弃他的男人以示报复。”
林若素疑道:“听影儿方才说,她现下仍是个少女模样啊?”
萧子仪道:“那也不无可能。传言中,这人少说也有七八十岁,该是个老婆子了。可有人亲眼证实,她是个中年妇人,也有人说她是个貌美如花的少女。孰是孰非,此前倒也没个定论。看来她还真是一个少女。”
林若素道:“那她的武功,该是不怎么高强?”
萧子仪道:“论武功,她尚且排在‘中原五魁’之上,少林方丈怀远大师都排在她之下,你说高不高强?唉,若非咱们武林正道人才凋零,她也不敢这般横行无忌。”
林若素道:“她武功高强,爱报复男人,那也罢了。可她犯不着捉咱家琴儿去啊!”
萧子仪道:“她还爱捉江湖上年轻貌美的姑娘。这个你没听说么?”
林若素道:“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萧子仪道:“这事难说得紧,谁也猜不透。除此之外,她还对俊秀公子哥儿恨之入骨。江湖第一美男齐逸飞,你听说过么,此人名声在外,人也长得过于俊美,因此引得幽情妖姬满天下追杀。幸好这个齐逸飞功夫不赖,轻身功夫最为了得,这才屡脱大难。”
林若素急道:“那咱们琴儿,可是没得救了?”她一心只关心自己的女儿。
略一思索,萧子仪说道:“我连夜动身赶赴少林,无论如何也要请得怀远大师出马。”
林若素道:“便再邀约‘南剑北刀’一起前去,以策万全。”
萧子仪面色一沉,大是不悦,说道:“楚天河、肖扬两位大侠,常年侠影江湖,漂泊无定,一时半会儿,便也找他们不到。倒不如请丐帮虎一通虎帮主、峨眉了空掌门一同前去。”
林若素又道:“仪哥,那‘南剑’楚天河,常也出没洛阳一带,或可……”
萧子仪大怒,截住话头道:“那楚天河对你可是好得很啊,我瞧不是好人,此事休要再提,就这么定了!”
林若素道:“就你爱疑神疑鬼,我和他又没什么事,都这么多年过去啦,没想到你还是放不下。”
蓦听庄前有人大声嚷嚷道:“萧子仪,你这贼王八享福享得够了吧。嘿嘿,乖乖交出金银财宝和你那美貌婆娘来,如若不然,老子一把火烧你们个片甲不留!”
霎那之间,兵械交接之声大作。萧子仪生在富宦之家,一生之中,从未受过如此大的辱骂,不由大怒,派了家丁前去探清来人身份。
那家丁去了一会儿,气喘吁吁跑回来道:“老爷不好啦,门口快要顶不住啦!”
萧子仪大惊,一面吩咐人手前去应援,一面问道:“那些贼子是哪个道上的?”
那家丁道:“尚不清楚,他们十余个人,个个身手了得,护院大哥们一招都接不住,便就没命了。”
萧子仪“啊哟”一声惊道:“这可糟了!”
林若素将儿子搂在怀中,吓得面如白纸,急道:“这可怎生办,咱们几百号家丁护院,都派在外面了。”
萧子仪心急如焚,瞪着儿子,劈头便骂:“你这扫把星,咱们一家人都给你害死了!周吴郑王‘四大护院’哪去了!”
一家丁回道:“日间夫人派了去寻人,尚未归庄。”
萧子仪脸色大变,正要张罗人手前去应敌,有个家丁神色惶恐地跑了进来,一个脸嘴都是血,喘气急切道:“咱们打他们不过,便即关上大门,现下大门也给贼子撞破。老爷,此刻不逃,只怕再没机会了!”
萧子仪咬牙切齿道:“贼人好不嚣张,乘我庄中空隙,明目张胆便来打劫,这……这还有王法吗!”
林若素向知丈夫是个文弱儒生,没有一丝一毫拳脚功夫,如此紧要关头,若是不逃,便是只有死路一条。当即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仪哥,咱们逃吧!”萧子仪心知留下来也是枉死,便即点了点头。
当下粗略收拾一些金玉细钿,匆匆往后院而逃。
走不多远,贼人一伙竟还不肯罢休,自后面大声呐喊,追了上来。
萧子仪命家丁前去挡拦,自己则带同妻小,悄悄来到河岸边,在草丛中拖出一条小木船,就着月色,上船摇橹望下游而去。
林若素见一家三口终于脱得大难,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仪哥,眼下国家动荡,贼人肆虐,咱们往后去哪儿安家?”
萧子仪道:“你放心吧,只需逃得性命,咱们便前往少林,请得武林好手搭救出琴儿,而后便去大理定居。”
一日之间连遭大难,夫妻俩聊得一会儿,均觉气沮,身上疲累,便就睡着了,任由小舟在溪间顺水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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