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川城中,张钰手持一方绢帕,怔怔发愣。面上神情复杂,心中乱成一团。
汉轻车都尉刘璋,奉太平圣女张钰姑娘妆次:
昔日密县一别,只道从此天各一方,再无相见之期。不意昨日又见,姑娘清颜如昔,可喜可贺。
你我两番交手,虽有小恶,实各为其主,非私怨也。此中之情,姑娘冰雪之姿,当可凉知。
璋此番陈兵广川,本有长谈之心,奈何琐事缠身不得不去。临别之际,有肺腑之言不吐不快,望姑娘思之。
姑娘尊亲,挟英雄之志而起,起初之心,实为民也。此,璋未尝不叹服矣。然,十载积累,今聚百万之众,掠州夺郡,杀人盈野,毁户万千。此中,仍为民乎?
遍观北地枯骨,惨声悲切,其中恶吏焉?百姓焉?千里之地,尽化余烬,百万之民,流离哀嚎。其声之惨,天亦悲切,张公此时之行,已非初意。实倒行逆施也!
国之疾,当寻治本之源,扬汤止沸,智者不为也。更何况以纣易桀乎?令尊之行,观今日之果,其更甚殷纣也,天心民心尽去,安有胜算?
今大汉虽弊病处处,然四百年之积蓄,帝王之威尚存,忠君之士遍布朝野,岂有一日或动耶?一旦朝廷威至,雷霆迅发,令尊一时之逞,岂有长久乎?
邺城虽大,实为四战之地,百死无生之所。试问,纵观古今,可有以一城而拒倾国之理耶?
姑娘兰心蕙质,存爱民之心。璋念两番相遇之缘,实不忍玉石俱焚。今日相别,冒昧进言,邺城万不可去。只当暂留广川,或尚有亲人再见相聚之期。拳拳之心,天日可鉴,唯望姑娘三思再三思。
璋此去天涯相隔,相见难期,唯诚心善祷,故人长久。言长书短,不尽其意,唯期之异日,以诉衷肠。珍重!珍重!
……………………………………….
这是今日一早,城下汉军拔营而去时,以箭射上城头的一封信。张钰怎么也想不到,里面内容竟会是这些说词。
字字句句之中,殷殷关切之语,一片爱护之念表白无遗。张钰初时看来,又羞又怒。但一遍遍看完,却又是心惊又是惭愧。
刘璋对父亲所行,句句戮心,偏偏又让她辩无可辩。对太平道之后的结论,又让她心中震骇惊怖。至于其中隐含的丝丝情意,更是让她砰然心跳,不知所措。
于是乎,一个早上,便是捏着这一方绢帕,呆然而坐。心中诸般念头七上八下,一时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铁甲铿锵,马蹄震地。大军一路路一队队第次而进,逶迤往信都而去。刘璋端坐马上,回首望了望渐渐模糊的广川城,心中暗暗一叹,随即振作精神,打马而行。
临行前,终是耐不住心中思虑,手书一信,令人射入城中。自己所能做的,也仅限于此,至于那倔强丫头能不能听的进去,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大军行进半日,沿路斥候放出老远,有些小股黄巾贼盗的,眼见汉军势大,也都早早避开。是以,待得未时,便已到了信都。
颜川早得了探马来报,率领信都留守官员,齐来城外迎接。两下见了,俱各欢喜不已。
待到往城守府坐下,刘璋没急着往后院而去。便于前厅当日刘焉办公之处,会同众人问政。
两边众人各按文武分开,左边颜川顶着主事之位,据了首席。身后三个文士打扮人依次而坐。
右边却是以臧霸为首,徐盛排在其后。颜良文丑按剑而立,站在刘璋身后。拔都仍带山部,于厅外巡视卫护。
“今冀州四外皆乱,我一路入城来,却见百姓安定,各有所依。南河不过早我一日而来,竟有这般能力,我心甚慰啊。”刘璋面含微笑,先表扬颜川道。
冀州治所,按照大汉所定,乃是邺城。但刘焉一直以来,居于信都,故而,这些年来,信都实际上才是冀州真正的州府治所。
而整个河北大乱起时,信都附近小的县邑郡所都被黄巾袭破,信都虽仗着城高墙厚,仍然在大汉手中,但因为刘焉举家往幽州去了,实际上并无主事之人在此。
这种情况下,可想而知城中会乱成什么样子。但没想到刘璋进城看到的景象,却是秩序井然,并未见那种惶惶骚乱的样子,只当是颜川一天一夜之功,这才出口称赞。
他手下如今能战之将很有几个,但一直以来,却少了治政的能手。好容易在北海收了几个,还为了日后的变化,提前派到了别处。所以,眼见颜川居然有了能吏的潜质,心中实是欢喜不已。
“呃,这个….主公谬赞了,这些却不是川的功劳。”遭到表扬了,颜川却是老脸发红,不安的扭动了下身子,惭惭的回答。
嗯?刘璋微微一愣。
“回主公,信都有今日这般景象,实是多亏了沮、耿、关三公维持。川昨日来时,便是这样的。而安排辎重,整理物资等事,也是多亏沮公等相助,才得完成。”
说着,回身为刘璋引见,身后三个文士俱皆恭敬施礼。
“此乃新河县令,姓沮名授,字公与,前时太平教起事,新河县小兵少,难以抵挡,沮公先散百姓,而后尽撤县内物资退入信都,虽败实胜,当世大才也。”颜川指着最前那个三十多岁的文士说道。
刘璋耳中听到沮授两个字,恍如一个惊雷在耳边炸起。满眼前便是星星闪烁了,哪还听的颜川后面说的什么。
可怜他打从来了这东汉末年,想兹念兹的就是挖几个高级谋士。可惜一直以来,所遇到的都是虾米。好容易在南山碰上了田丰大鱼,还被大鱼漏网走了,没把他郁闷死。
但今天,全没防备之下,竟忽然发现眼前就蹲着一条大鱼,看这架势,还本就是属于他冀州的属下,如何不让刘璋这个悲催渔夫感动莫名呢。
“哐当”
一声大响,刘璋面前的案几翻倒,两眼死死的盯着沮授,面颊上都在微微抽搐着。
大厅内,颜川一手指着后面一人,准备要继续介绍的词儿打住,愕然的看着刘璋。徐盛臧霸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主公为何这般大反应。
唯有身后颜良文丑二人,却是一根筋,眼见刘璋反应大,当即锵锵两声拔出剑来,怒目瞪向沮授,一片杀气笼了过去。
沮授面上惨白,却是仍然挺身而立。只是心中却惊疑到了极点,委实不知自己究竟如何得罪了这位少主,竟尔生出这么大的反应。
难道是因为自己弃了新河而至吗?沮授想到了这种可能,眼中不由露出失望之色。
他本听颜川说了刘璋的所作所为,心中着实激动。以颜川口中所描述的刘璋,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明主。睿智、仁义、果敢,更难得是对时机的把握,以及对政治的目光和手段。
这个时代,君则臣,臣亦则君。他虽隶属刘焉管辖,但因为一直在下面为官,刘焉又没什么大治,故而并没什么特别感受。
此次,听了颜川所讲,只当自己终于遇到明主,可一展胸中抱负了,却未料到竟是这么个局面。
要是刘璋因为自己未能死守新河而见怪,那只能说明此人目光短浅,行事拘泥,根本没半分能力。自己一番欢喜激动,却又是落空了。
“我靠!你俩要干啥?”
就在沮授心中叹息失望之际,刘璋也被颜良文丑两人的杀气惊醒,忙不迭的回身惊问道。
“嗯?主公拍案而怒,难道不是对这穷酸发的吗?这事儿不劳主公亲自动手,咱们兄弟身为属下,自当为主公分忧效劳,斩了这厮狗头。”
俩人对望一眼,颜良满面激昂的叫道。那架势,那气魄,任谁见了,也得竖起大拇指赞一声,真忠义之士也!
刘璋这个头晕啊。尼玛的!看老子过的舒坦难受是不?你们要斩了沮大鱼的头?你们干脆先给我一刀好不好?也免得老子活活被气死!
“你们…..很好,很好,真的太好了!”刘璋咬牙切齿了,眼泪汪汪的看着这俩忠义之士,不停的点头。
颜良文丑听到第一个很好,面上均是一副喜不自禁的神情。只是听到第二个很好后,再看看刘璋的眼神和表情,忽然觉得腿肚子上某根筋不太听使唤,一个劲的突突突的直抖。
主公这个神情好给力啊,只不过,这种给力通常来说,对于颜大爷和文二爷却不怎么给力……..
“呃……主….主公,那个…..”
“嘿,哈,呵呵,去吧,我记得后院应该有俩百十斤的石锁,嗯嗯,你们去,一人举上两百个,我想你们多余的精力就可以发散掉了。去!立马在我眼前消失!”刘璋颤抖着温言说道。只是最后一声,却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
颜良文丑两人腿肚子转筋,撒腿就往外跑。原本还想说上几句,只是发现刘璋主公的杀气,比他俩加起来还要大的时候,两人终于清醒的认识到,现在这时候,退避三舍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先生受惊了!璋这里给先生赔礼,还望先生万勿见怪。”就在众人都全然不明所以的时候,刘璋两步上前,对着沮授深深一揖,恭敬的赔礼道。
“啊!”沮授一惊,连忙向一边避开,呐呐的道:“这….这….授不敢当。这….这….”
沮授糊涂了,不明白这位爷究竟是什么心思了。先前那模样似是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人一样,怎么那俩侍卫拔剑相向时,又被他一通乱吼呢?这人….这人,难道是发了癔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