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光和七年秋,整个中原大地处处烽火。因着太平道起事,东汉王朝数州皆反,天下大乱。以往各州郡驿道上,行商贩夫络绎不绝的景象不再,更多的,却是不时而过的流民和各地驿卒。
这一天,大汉京都外,由幽州方向的驿道上奔来一骑。看马上骑士的装束,正是驿卒打扮。只是此刻这人满头满脸的大汗,身上的衣衫也被尘土糊的肮脏不堪。
这人奔到城门前,微微勒住缰绳,仰头看看高大的洛阳城,面上微微放松,似是长长吁出一口气来。随即,轻踢马腹,径直进了城中。
门上守卫这一阵子对这种驿卒见的多了,打从太平道闹事以来,每天从各地来报急的不知凡几,是以,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便不再多问。
那人进了城中,却并未像其他驿卒一般,直奔公车署。在城中穿街过巷,终是拐进一条小巷,进了一处大宅院的后门。这栋宅子正是当朝议郎王芬的宅院。
不多时,大宅侧门处,一个家人急急奔了出来,径往城中而去。半个时辰后,却又引着一个文士匆匆而回。
那文士年约三旬上下,身形单薄,面颊瘦削。唇上留着两撇微髭,黑亮整齐。头戴进贤冠,身披一件玄色开氅,也不理会那家人满面的焦急催促之色,一步三摇的晃进了大门。
“子远,大事败矣,你如何还这般轻松?快来快来,咱们当重新商议一番才是。”
偏厅外,站在台阶上迎候的正是宅院主人王芬,眼见这文士过来,当即上前一把拉住,不住声的催促着。
文士面上闪过一丝不屑,但却瞬间隐去,呵呵一笑道:“议郎何必慌张,那事儿本也是顺势而为罢了。不成便不成,总也牵连不到你我身上,大可放心就是。”
王芬听他说的轻松,面上掠过一丝尴尬,强颜一笑,与这人携手进了大厅。
厅中此刻却还有一人,眼见二人进来,连忙站起,作揖相见。文士拱手还礼,口称“子羽兄”。
三人分宾主落座,王芬挥手将下人打发出去,面色焦虑的道:“子远,我方才得报,蓟县那边全然败了。十万大军,死伤大半,虽杀了郭勋与刘卫,但却功亏一篑,如今奈何?”
子远微微一皱眉头,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之色,问道:“十万大军死伤大半?蓟县竟有这般军力?”
旁边子羽兄摇摇头cha嘴道:“不是蓟县自己的本事。据报信之人说,乃是刘焉之子刘璋,忽然率大军而至,趁夜而进,以声东击西之计大破连营,方有此败。”
子远微微一惊,脱口道:“又是此子?!”
王芬与子羽兄对望一眼,都是默默点头,脸上显出一抹忧色。
子远站起身来,蹙着眉头在厅中来回走动。眼中光芒闪烁,想是在急急思索对策。
“朝中这几日是个什么章程?”半响,子远脚步一停,转头向王芬问道。他与那个子羽兄都是王芬的门客身份,上不得朝堂,故而才向王芬动问。
王芬皱眉,沉吟了一下道:“如今也还未最终定下。前日接到那刘璋的奏报,紧接着竟还有汝南袁家的奏报,又加上押解来的那黄巾大寇于毒,陛下很是欢喜。似是有意重重封赏一番,只不过大将军何进与张让那边都各有打算,封赏之事倒是没人反对,但具体官职封地却有些首尾,是以,暂时还未定论。”
说到这儿,抬头看了看子远,才又接着道:“上次奏报中,说是其人以三千破一万,两天收复三城,光复渤海一郡。而我刚刚得报,此次蓟县之战,其人势力已达上万之众。想必这个消息,现在差不多也该到了内廷,如今其人势大,只怕便是为了安抚住他,这封赏也是小不了的。但若这人留在幽州,于你我所谋却是大大不妥。”
说罢,不由连连摇头,长叹不已。旁边子羽兄也是紧锁双眉,烦闷忧虑之色满面。
子远轻轻颔首,一手负后,一手抚须,想了想,忽的拍掌道:“倒也无妨,他便立下的功劳越大才是越好。”
王芬与子羽兄闻言齐齐一愕,都抬头看他。子远嘴角勾起,哂笑道:“议郎建议候爷主政幽州的奏章已然递上,这会儿想收也是难了。原本若单只那刘璋平了渤海黄巾,倒是确实难办。但如今,他既然颇有势力,功勋卓著,嘿嘿,咱们不防就给他加一把力,让他得个大大的官职就是。届时,天子旨意一下,难不成他刘家父子还敢抗旨不尊吗?”
王芬与子羽兄对望一眼,疑惑的问道:“计将安出?”
子远轻轻一笑,凑了过去,低声说了起来……………
@@@@@@@@@@
“天子诏,太常刘焉不辞辛劳,奉巡二州,整军安民,卓有绩效。今蛾贼作乱,卿亦能预为之所,心系社稷,忠义彪炳,不愧为我汉室宗亲,朕心甚慰。又闻卿三子战死,自身亦身染重疾,朕既痛且感,特召爱卿克日回朝,诸子赐封…………”
蓟县正厅上,一个头戴巧士冠的太监,尖利着嗓子宣读圣旨。刘璋扶着刘焉长跪接旨,面上却是神色变幻不停。
好容易等到太监宣读完毕,父子二人起身将圣旨接过,又塞了大串银钱过去,将眉花眼笑的太监打发下去,这才返身扶着刘焉坐定,自己蹙眉坐到一旁。
“季玉,你怎么看这次旨意?”刘焉端起桌上茶碗,轻啜了一口,这才淡淡开口问道。
刘璋蹙眉,微微摇头。刚才这份圣旨中,不但召刘焉立即回朝,对刘璋的封赏也已经下了。进奉车都尉、蔡亭侯,封破虏将军,领涿郡太守。
刘璋以尚未及冠之年,便有了这般显赫官位,其筹谋多年的第一笔政治资本已然顺利达成,成功侧身为一方诸侯。
只是,对于这个封赏,其中却是大有文章。所谓奉车都尉乃是散官,属光禄勋,并无品级。蔡亭侯乃是爵位,封地便是位于颍川郡的蔡县。
破虏将军乃是封号,不过只是五品杂号将军,给他这个封号,不过是便于掌军罢了。唯有涿郡太守才是实打实的官位。
汉之一代,宗室封王封侯,却绝不会真的令其往封地掌印。其中含义,自是有鉴于当年七王之乱的前事,也是东汉建立以来规定极严的规矩。
刘璋既然被封为蔡亭侯,那么整个蔡县一地的赋税、田地、人口,便都是属于他的私产了。
但蔡县位于颍川郡,而颍川郡如今却在黄巾军的占领之下。也就是说,刘璋要想真正得到自己封地的实利,就必须等颍川打下来才行。
此次圣旨中,也明确指派刘璋克日发兵,协助皇普嵩、朱儁共击颍川黄巾,这将原本刘璋想要在后面拣漏,直接攻打张角的战略意图全部打乱。不得不从幕后转到台前,由协助转为正面硬抗的主力。
单纯对于这一点,刘璋也能理解。估计是那位灵帝听闻颍川失利,而颍川一地离着京师又不太远,心下怕了,这才要加强那边的力量。
史书上记载,这个任务本来是由曹操担任的,如今,因为自己的强势出现,却落到了他的头上。
但是,让他领涿郡太守一职,背后却隐隐可见朝中各派力量角逐的影子。
前阵子在军营得了沮授提醒,刘璋亲自审问了抓获的黄巾头领。一问之下,那黄巾头领竟然是管亥,让刘璋委实大吃了一惊。
这管亥其人,原本历史记载中,首次亮相应该是在二次黄巾大乱时,出现在北海。也由此引出了太史慈,并使得时任平原相的刘备,得以最终取得徐州一地的资本。
如今,管亥既然被自己在此地抓获,后面的历史也定然变得面目全非了。但是对这个能与关羽大战数十合的大将,刘璋想也不想,自然要收归囊中。
至于收服管亥,刘璋既然发现了他色厉内荏的神态,不过一番恩威并济之下,当然也是毫无悬念的。
随后问起围攻蓟县一事,管亥一一说了,刘璋越听心中越惊,沮授所说的内中大有蹊跷,果然不虚。
原来,广阳郡的黄巾本来也没敢去撩拨,像广阳、蓟县这样的大城。但是某天,有一个姓许的文士却主动来见管亥,给他细细分析了一番幽州的局势,并为他设计几条计策,让他整合广阳黄巾,占据幽州。
最后,并隐晦的告诉他,别怕朝廷来剿,他那边早有安排,到时,朝廷会派一个德高望重之人来主政幽州,届时,只要管亥临阵倒戈,投附于那人就行。
如此一来,来接管幽州的人自然声望大增,而管亥等人也彻底摆脱盗贼的名号,成为朝廷的大军。
对于这个提议,管亥自然是大喜过望,慨然应诺。他们本就是造反的,干的就是杀官夺城之事。原本不打广阳、蓟县,也不过是怕力有不逮而已。
如今,既能整合十万大军,又可能回头洗白自身,混个官身,这种好事哪会推脱?这才有了围攻蓟县之事。
只是对于那个姓许的文士,刘璋问了半天,管亥却是瞠目结舌,完全说不清其人来历。只是说那人帮他谋划完后便直接走了,要回去帮他安排后面一系列的细节,等他这边功成之后,自会有人来与他接洽云云。
从管亥一番话中,刘璋沮授虽不得要领,但却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次围攻蓟县,极有可能与朝中某个大臣有关。这番谋算,只是要绕开汉帝,而直接掌控幽州之地。
至于一定让管亥先占据幽州,无非就是担心,一旦他们推出来的这人,不能获得幽州刺史的位置,其他人来了也是白搭。只有他们诉求之人来了,才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幽州。
正所谓折冲樽俎,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把戏罢了。朝中各派各用手段的博弈,最终要由外围的实力去决定。
刘璋既然了解了这些,今天突然被告知,朝廷先将老父召回,而又将自己放到涿郡太守的位置上,这其中怎么可能正常?
只是他实在搞不清楚,眼下这局势,究竟是哪一派和哪一派的战斗,自己稀里糊涂的掺杂在里面,实在是太被动了。
父子二人商量许久,也是不得要领,只得决定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对于此次刘焉调回京师,刘璋却是想起了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