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一声锐利的哨音响起,山林边缘忽然响起接二连三的惨叫之声。
刘璋目光一凝,霍然起身,一把将贾诩拉起,挡在身后,大声叫道:“颜良文丑!”
“在!”
随着左前方传来二人的应声,不多时,枝叶一分,颜良文丑魁伟的身形显露出来,急急跑了过来。
“主公,山下发现几个斥候,已被兄弟们摆平了。只是此地怕也呆不得了。”颜良抹了把脸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露水的,低声禀告道。
刘璋面沉如水,点点头,轻声道:“从此刻起,你二人只管护好文和先生,先生若有半分差池,我砍了你两人的脑袋!听明白没?”
颜良文丑二人对望一眼,面上都现出迟疑之色,还待再说,却见刘璋目中已是射出森寒之色,不由激灵灵打个冷战,大声应诺。
身后贾诩面上忽现激动之色,只是片刻又再隐去,涩声道:“主公,诩非是毫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刘璋断然挥手,不客气的道:“我知你懂些武艺,但这些日子,穿山越林的,你那些射御之术,哪有半分用处?往后局势愈加艰难,先生之长在用脑,而非用力,便就这么定了,休要再言。”
说罢,又在对颜良文丑二人道:“你二人只负责先生安危,便是轮流背,也要护好先生周全,万万不可落下。这原始森林之中,处处危机,更容易迷失方向,一旦走散,便是神仙只怕也难独生,切记切记!”
颜良文丑齐齐应诺,上前两步,分站到贾诩身侧。贾诩嘴唇翕动几下,眼中闪过炽烈之色,随即紧紧抿住嘴唇,不再多言。
刘璋目光再次看了看那边的公孙续,正要传令去召拔都,却见前面枝叶一分,拔都已是窜了过来。
“可有伤亡?”刘璋见他一头汗水,当先问起。
拔都心头一热,摇头道:“没,不过几个斥候而已,若不是担心穿心弩箭支无处补给,根本不必费什么手脚。不过,对方斥候已现,后队该当不远,这里却是呆不得了。主公可先带人继续往东而行,只要暂时不出林子,对方人再多,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咱们。我自带兄弟们将此处痕迹处理干净,随后就来。”
刘璋点头,伸手拍拍他肩膀,轻声道:“先保护自己!留下命才有的拼!”
拔都目光坚凝,咧嘴一笑,返身又在下去。刘璋挥手招来传令兵,将人集合起来,各拉战马,一个接一个的,慢慢往林深处隐去。
身后,拔都带着人随即采来枯叶树枝等物,细细将遗留的蹄印、马粪等物,俱皆清理干净。
他本是草原出身,在这密林之中,玩潜踪匿迹之术,显得游刃有余。不多时,便将一切掩盖停当,目光往四下打量一番,轻轻打个唿哨,十余条人影自四面八方冒了出来,相互一打手势,往刘璋身后追去。
几刻钟后,山林外的小道上,一队兵士散开着往前巡视而来,在林子外缘查察一番,便又往前而去。等到所有人过去后,一颗大树上,一道人影悄然站起,远远的看了看,面上划过一丝不屑,纵跃而下,宛如一只灵猴般,顺着暗记,也往林深处而去。
夜色如水,倾洒在暗青色的山石上,如同水银流淌,折射着凹凹凸凸的白光。
一处断崖下,隐隐有火光透出,却是来自于其中一处天然而成的山洞。
洞外,四下里寂然无声,夜枭不时咕咕低鸣几声,草丛中偶有小兽惊起,唰啦啦窜过,随即又在平复。
这原始森林中,向来渺无人迹,似乎一切都平淡至极。但如果有人细细感应,必然会发现,围着那个透出火光的山洞方圆数里间,都似乎有着一股不安分的气息暗暗流动,如同隐于暗处的野兽,随时准备对猎物发起致命的一击。
一处草丛中微微一动,两声惟妙惟肖的枭啼之声过去,随即,拔都身形显现,满意的四下看看,这才矮身进了山洞。
山洞中,刘璋、贾诩、公孙续三人相对而坐,颜良文丑二人各自隐身在洞口两边的凹陷处,见月色下,拔都闪身进来,只微一点头,并不多言。
篝火上,一只獐子已经烤的焦黄,刘璋撕下一块后腿,先是递给贾诩,对他摆摆手,示意不要谦让,又在撕下一块,递给了公孙续。
公孙续面色微动,喉头虽然急急动了几下,却仍是摇着头不肯接。拔都轻笑一声,大步走了过来,拍拍他肩头,低笑道:“少将军不了解咱家主公脾xing,不需客气,只管接了就是。这里别的没有,野物倒是不少,多了不敢说,就算躲上个三年两载,也饿不死咱们这点人。”
说罢,自顾自坐下,将獐子拉到身前,自怀中取过一把银饰小弯刀,几下便削下一只前腿,先将刘璋手中后腿接过,直接塞给公孙续,又将手中前腿递给刘璋,这才又去斩下大半身子,拎着去洞口,与颜良文丑二人坐了,埋头大嚼了起来。
公孙续面色复杂,低头看看手中烤的喷香的腿肉,又再看看刘璋,心中微微一叹,默默的吃了起来。
刘璋咽下一口獐子肉,这才抬头看他,微微一笑,轻声道:“少将军,此番一路惊险,可还适应?”
公孙续面上一暗,嘴中停了咀嚼,点点头,又再低头吃了起来。
刘璋与贾诩对望一眼,心中已是有了谱。也不再多言,只顾低头进食,待到几人俱皆吃饱,刘璋才沉声道:“少将军,咱们现在面临着什么,也不必我再多言。此后危局险恶,要是大家彼此不能坦诚相待,只怕多半要交代在穷山恶水之中了。而今伯圭兄不幸遇难,还有什么可值得隐瞒的?少将军风华正茂,难道真要就此死在这里不成?”
刘璋在一想到几件事儿的源头上,再加上暗暗观察公孙续举动,便知道他心中藏着事儿。想想一路而来种种,哪还肯糊里糊涂的一条道下去,怎么也要问个清楚明白,才能正确的判断后面的局势,死中求活。
公孙续毕竟年幼,被他这么突然一问,面上神色大变。眼中闪过恐惧犹豫之色,呐呐的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璋观其色,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如果公孙续只是表露迟疑之色,隐瞒之事应当只是他家族中的隐秘,但此刻,眼中明显露出的恐惧提防之色,那就显然不是那么简单。因为怎么自己这边也算帮他之人,而他竟对自己露出提防恐惧之色,那只说明一件事,从头开始,就有些什么阴谋,是针对自己而来的。
想到这儿,心中不由的暗暗怒气涌动。自己此番虽也有利用公孙瓒之处,但实则并无明确害他之心,反而在最后关头,对他有通风相助之德。
若说从开始时,公孙瓒就对自己有谋害之意,刘璋再是豁达,心中也是恼怒。
他心有所思,面上已是不由的沉了下来。这么多年来,他久处上位,威严早已不知不觉中沉积而出,现在面孔一肃,公孙续登时只觉喘气都极为困难起来,不由大骇,惊声道:“不…不关我事,都是…都是家父所谋。”
刘璋听的更恼,只是眼见他怕的厉害,生恐吓的他狠了,出现意外。当即努力平复着情绪,微微放缓口气道:“贤侄莫怕,如今伯圭兄已然不在了,便有万般过错,也都人去消散了。我只想知道其中究竟,也是为了你我性命。你且慢慢说来,我绝不会怪你。”
公孙续得了他安慰,这才惶惶的喘息了几下,迟疑半响,才呐呐的道:“我…我,我只知道,父亲并未受伤…”
他此言一出,刘璋只觉的脑中轰然一声,无数个念头闪电般从脑中划过,一些事情已是渐渐清晰起来。
为什么找不到凶手公孙瓒不急,为什么刘虞忽然能提到林五,为什么刘虞发动的时机那么正好,这些事儿,随着公孙续一句公孙瓒根本未受伤,已是瞬间明朗起来。
所有的一切,开始可以说都是公孙瓒一手导演的。他先是邀请自己前来,为的就是造成刘虞的心理压力。
然后,得月楼头自导自演一番遇刺,趁机将自己掩藏在后,而将刘璋推出,借着刘璋的名头,继续给刘虞施加压力。与此同时,也等于是变相的对外宣布,自己跟刘璋亲密的关系,即便没有公开的结盟,但是,单从他遇刺后,所有事儿都由刘璋取决,就已经等若表明一种态度了。
他只是用遇刺一事儿,便达到了威压刘虞、暗示袁曹,并将青徐绑到自己战车上的目的,此中手腕,可谓高明之极。想必他也肯定明白,自己肯来的用意。
北地僵持之局不动,青徐的优势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失去。正因如此,他忽然发出邀约,就形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局面。这公孙伯圭外貌豪侠直爽,竟然也是算计如此精明之人,自己可真真的是小瞧天下人了。
刘璋只觉嘴中微微发苦,心中说不出的是一种什么滋味。想想公孙瓒所谋,前期可谓大获成功,却不料后面他在算人,别人又何尝不在算计他?
林五的秘密自然是他泄露给刘虞的,那公孙纪也好,程绪也罢,想来都是他暗伏在刘虞身边的人,只因当年他送自己五百匹马时,就是林五亲自参与的。
他将这事儿让暗桩露给刘虞,刘虞自以为可以用这个要挟自己,以他对刘璋的了解,刘璋便是答应,也会跟刘虞之间的割裂更剧,先是断了自己跟刘虞之间可能的联合,进而加剧这种分歧,他初步的目的便已达到。
而后,哪知刘虞傻乎乎的竟也想利用别人,却不知所用非人,竟尔是袁绍潜伏的棋子,邢举假作糊涂,直接杀了林五,便是想借自己之手,除去刘虞,这与公孙瓒又不谋而合。
等到自己终于一怒斩了邢举,既刺激了刘虞,加速了刘虞莽撞对付公孙瓒的计划,又意外的加深了与袁绍的矛盾。虽然那时候,公孙瓒自己也不明白刘璋不怕袁绍的原因,但这种效果,却是只对他有利而无害。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要将公孙续托付给自己呢?刘璋又有些想不透。想到这儿,他不由抬目看向公孙续问起。公孙续面色一变,下一句话一出,刘璋不由的又是面色一变。
“当日,当日要杀我的,只怕….只怕不是二叔,而是,而是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