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片红云翻滚,又似长河决堤。无数玄甲红袍的骑士,就那么撞破晨曦的雾霭,蓦然而至。
cha着红樱的帽盔在风中震颤,荡成一片血色海洋;随着战马的奔腾起伏,狭长的马刀恍如星汉银河。合着冷厉狂热的凄冷目光,这一队奔袭而至的血旗军,犹如自地下九幽深渊钻出的恶魔。
轰然如雷的铁蹄震地之音,将僻野黎明的静谧,踏的支离破碎。大地痛苦的抖颤着,马蹄间,长草偃伏,碎屑迸飞。
疲乏到了极点的刘备军,甚至许多人都未来得及爬起来,便接二连三的发出一声声惨呼,朵朵血花绽开之际,如布袋一般被四下抛飞出去。
杀戮,拉开了序幕。
魏延狂呼一声,探手便拉起了刘备的缰绳,照着马屁股一掌拍下,转头便跑。
周仓、裴元绍眼见这会儿再想指望众军抵挡,已是不可能了。对望一眼,同时咬了咬牙,大喝一声,带着尚有余力的一队亲卫迎头迎上。
眼下,摆明是必死的杀局,如果能拼死拦一拦,或许还能给主公争取些时间,逃出生天。至于自己,两人已是抱定了必死的念头了。
叱喝声中,天空下望去,周仓这一队人,如同一道翻起的浪头,与那赤色大潮瞬间狠狠撞在一起。但是,只不过微微一顿,就在两浪相激的一霎,只飞起几个血花便被淹没不见。
身边惨呼声次第而起,人的残肢断臂抛飞而起,血雨迸溅,只乍一交锋,周仓二人便几已成了两个血人儿。
痛呼声中,周仓百忙中看去,但见一旁的裴元绍满面扭曲,眼角挣裂。跨坐在战马上的右腿,此时自膝以下,已被斩断,就那么半连着吊在一侧。
两手将大锤舞成一团黑影,口中狂呼嘶叫着。只是无论重创之下,招式之间早没几分套路,全凭着一股剽悍之气撑着。转眼间,便见身上被斩中十余处,血花迸溅。
周仓悲郁填膺,胸间如炸开来一般,大叫一声便往兄弟那边冲去,欲要去护着裴元绍。
只是不等他走出两步,却见光华闪动,一颗人头已是蓦然飞起,随着那人头飞起,腔子里一道血箭猛然喷出,直直有三尺多高。
噗通!裴元绍无头的尸身,在马上晃了晃,便栽落下来,随即被无数涌上的人群淹没不见。
“啊——!”
看着一路走来的兄弟活活死在眼前,周仓不由的痛彻心肺,身子顿时一僵,随即,陡然仰天大叫起来,其声直如频死的野兽悲嘶。
狂怒之中,再也不顾自身,疯魔一般,将大刀挥舞成一条黑龙一般。
他本是黄巾张宝麾下大将,向以勇猛著称。此际发了xing儿,又是一股子只求伤人毫不顾己的架势,四下围上来的血旗军,顷刻间便被他斩落数人。而他自己,也因之身被大小伤处无数。
左眼眼眉至颊间,一道深深的创口翻卷着,眉际处泛白的骨碴儿都显露出来,血流半面,如同厉鬼。
四下里众血旗军也被他这疯狂骇住,纷纷后退不迭。躲避着兀自挥动的大刀,只将其死死围在圈中。
“闪开!”
就在他几次奔突不出,驻刀急喘之际,忽闻一声清朗的怒喝传来。围在前方的众血旗军随声两边分开,一骑昂然而进。
银盔银甲素罗袍,胯下白马如龙,摇首摆尾之间,竟有飞天入海之势。一杆通体银光的大枪,枪尖处,寒光迫人,犹自凝着一滴将落未落的血珠。
赵云!
周仓两眼猛的一缩,心头浮上了这个恐怖的名字。四下里忽然空气为之一凝,透出一股子侵肌砭骨的冷意,如山如岳的威压,随着对面赵云的前行,扑面而来。
眼前的一切,一半正常,另一半却全是血红。那是额头上血水涌入眼中所致。
周仓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却血色依然,只带来一阵的刺痛。
“我主曾有言,若将军肯降,必待以上礼。不知将军意下如何?”轻拍玉狮子,待到了近前,赵云驻马举枪,沉声喝道。
周仓一愣,随即却嗔目大怒道:“呸!某岂卖主求荣、贪生怕死之辈!你等害我主公,杀我兄弟,此仇不共戴天!鼠辈安敢辱我!”
喝罢,两腿一夹胯下战马,猛然前冲,擎刀便向赵云冲去。大刀带着一股猛恶的锐啸,直取对方颈间。
赵云眼眸一缩,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随即两眼蓦地爆出寒光,同时催马,手中银枪一颤,霎那间,身前如同耀起灿烂群星。点点星光中,凌厉的杀气滔天。
狂风乍起,气劲四溢。草屑飞尘暴起之中,银色的枪影,黑色的刀光,电光石火间交汇在一起。却在转瞬间,又同时敛去。
风息、尘落。
相对的两人两骑,几乎同时停住。赵云目光深沉,眼神中杀气敛去,一抹儿惋惜悲叹之色划过。银枪挺直如磐石,稳稳的横在空中,向前探着,如同定格的影像。
沧琅琅!
周仓手中已然斜落至赵云肩头上的大刀,忽然跌落尘埃,弹了两下,发出一阵的颤音。
两眼望着眼前银光闪闪的枪杆,流露出骇然惊绝的神色。咽喉处,锋利的枪尖深没其中,血水如陡然刺破的水囊,沿着露在外面的刃面不绝流下。
“嗬嗬——”
张大嘴巴拼命的吸着,却在破裂的咽喉处引起一阵哑声,窒息迫近,眼前一切都开始模糊、远去。黑暗,如潮水般涌上,直至将他全部淹没。
看着周仓眼中光彩逐渐暗淡下去,终至无力的将头垂下,赵云再次轻叹一声,猿臂轻抖,啵的一声,将银枪收回。随着银枪的拔出,周仓坐于马上的尸身,噗通一声,自一侧栽下,战马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如同挽歌。
“休伤了他尸身,连同刚才那边的那个,好生葬了。”赵云瞥眼看看地上已没了气息的周仓,淡淡的吩咐着。随即,不再多说,只将大枪一摆,直往北边而去。
那边,正是刘备与魏延逃脱的方向。血旗军早已分出一半人马,紧紧追上去了。那魏延勇猛,更盛这周仓、裴元绍一筹,可别因之再让刘备逃了。
阵风吹来,山野之间飘散着浓重的血腥气。横七竖八的尸体遍布各处,从服饰上看,几乎全都是刘备方的军卒。
三千自河口随着魏延退下来的败军,经过了大半夜的跋山涉水,在耗尽了体力后,突遭此次袭击,几乎丧亡殆尽。这本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只能算作一次单方的屠戮。
少数侥幸存活下来的,却是那些体力最差的,因着血旗军杀来之时,他们实在还没力气爬起,却反而因之得以存活,变成了俘虏。
天光大亮,奶白色的雾霭退去。四下里,草木清香,含珠承露。在初升的日光照射下,晶晶莹莹的,似是有人无意间洒落的瑰宝。
只是那不时可见的一汪汪血水,却让这绚丽的景致,蒙上了一层肃杀之气,辉映之下,彰显出一种诡谲的妖异。
刘备披头散发,踉踉跄跄的在魏延的扶持下,勉强向前跑着。两人此刻都没了战马,血旗军如附骨之疽般的追杀,没多远后,战马便成了最先的牺牲品。
要不是魏延当机立断,拉着他专找丘陵深林中而走,单凭着两条腿,早被全是骑军的血旗军追上了。
但就算这样,后面的马蹄声也从无一刻断绝过。而且,从声音上判断,只怕自己二人,早已被从四面围住。只是碍着地势的原因,在马儿没法落足之处,还有着短暂的空隙。而这些空隙,便是两人唯一的希望!
喘息声如破了的风匣,肺部张弛的速率,跟不上急遽的奔跑所消耗的能量,因而引起阵阵的烦闷,令他有种头晕欲呕的难受。
眼前的景物晃动的厉害,迎面而来的树木、山石,便像是要下一刻便撞倒身上一般。
视线有些模糊了,是汗水流进了眼里。刘备微微闭了闭眼,耳中除了喘息声和脚下踩在草木枝叶的声音,还有紧一阵慢一阵的怪声。那是因为缺氧引发的耳鸣。
刘备觉得自己真的要支持不住了,体力的消耗,已然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所幸的是,马匹在这样的深林中跑不起来,后面的四条腿的,反而赶不上凭两条腿奔跑的速度,追声渐远。
前面似有亮光透出,魏延紧了紧拉着刘备胳膊的手,喘息着向前指指,示意刘备去看。
脚下不停中,眼前忽然一亮,但见荒野起伏,阳光灿烂,果然是已经出了密林。二人对望一眼,都是面上闪过一丝喜色。
这里似是密林中的一片空地,范围极广。远处层层叠叠的绿影隐见,应该是另一处林子。只要在后面追兵来临前钻进去,对方便再也把握不住二人逃离的方向。那么,这条命便算是真的保住了。
急促的喘息已经令二人难以开声说话了,同时伸手向前指指,便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勉力拔步,又向前跑去。
只是刚刚跑出两步,却不由的同时面色大变。就在前方不远的一个丘陵之后,数十骑蓦然转出。当先一骑,一身银甲在日光中闪着刺目的光芒,嘴角挂着冷笑,淡淡的看着二人。
“赵….赵云!”
浑身猛然颤抖起来,精疲力竭的两人彻底陷入了绝望。互相倚着喘息良久,刘备才低声轻呼出来。
“奉我主之命,赵云在此恭候多时了。”挥手令众军将二人围住,轻提缰绳,玉狮子踏着小步走到两人面前停住,赵云淡淡的说道。
刘备身子不停的颤着,眼中神色复杂至极,随即却拼命挺起身形,正要说几句豪言壮语,却忽觉身旁一空,魏延已是瞬间冲了出去。
粹然之中,他只道魏延绝望之下要去拼命,急忙伸手去拉。到了这个时候,还去费那劲作甚?只昂然赴死就是了,他心中如此想着。
只是,便在那手伸在半空,还未及说话之际,魏延随后的举动,却让他立时呆若木鸡。
“末将愿降,末将愿降。延昔日曾数次面见皇叔,向对皇叔钦佩之至。奈何已身有所属,未能如愿。今事已至此,正天意也,还请将军容我活命,而后同为皇叔效力。”扑地跪倒,便在赵云马前叩下头去,魏延嘶声大喊着。
刘备呆呆的看着,伸在半空的手无力的垂下,面孔忽然一阵抽搐,眼中显出极痛恨的神色。只是须臾,却又转为一阵凄凉,抿紧了嘴唇,昂首向天,一言不发。
赵云静静的端坐马上,望着马前跪地之人,眼眸中先是一愣,随即闪过一丝不屑嘲弄。
“云出征之时,主公曾有言提及。魏延若降……”说到这儿,话音儿一顿,魏延心中提起,满是期待的抬头看去。
“……不允为准,着立斩之!”赵云平淡的说出后话,手中银枪随即提起,一伸一缩之间,银光已是自其吼间划过。
魏延眼中露出骇然不信之色,吼间咕咕几声,随即,带着满脸的不甘古怪之色,扑地而倒,微一扭动,瞬即不动了。
刘备冷冷的看着,待见魏延最终死去,却猛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罢,猛抬头冷眼看向赵云,微微一哂,随即横过手中宝剑,就颈间挥手划过。
血花迸溅开来,沧琅琅声中,带着淋漓鲜血的雄剑掉落。刘备身子晃了两晃,眼中神光渐渐黯淡下去,终是向后而倒。
皇图霸业,帝王之功,终是转瞬成空。一代枭雄,历史上曾三分而有天下的蜀汉之主刘备,却在这个时空,凄凉的陨落在冀州渤海的偏僻荒野。
风渐起,翻起一片落叶,飘飘荡荡而下,覆盖在,仍自睁大的眼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