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铄再一次温和地笑起来,用长辈对晚辈的语气说:
“苏大姑娘太外道了,这儿又不是皇宫,朕也不爱那些刻板的规矩。来人,给几位姑娘看座,阿味,你坐大伯这边来,你还没和苏二姑娘成亲呢,这时候就腻在一起像什么话!”
长辈都说这样的话了,苏妙也不好再缠着回味,笑眯眯地放了手。梁敖站起来将自己的座位让给回味,回味也没有推让,坐下了。梁敖仅仅是笑笑,有侍者在回味旁边又加了一把椅子,五个皇子先前都站起来了,此刻按序重新坐下来。
苏妙见此情形,眼眸微闪。
有身穿常服的美貌宫娥上前来,搬了三张美人凳放在梁铄对面,苏妙三人按序坐下来,现在的情形很奇怪,七个大男人跟三个小姑娘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不是联谊,不是相亲,更不是三堂会审,因为什么都不像,所以感觉很好笑,苏妙这时候很想笑场。
苏娴微侧着身子,坐在最右边的美人凳上,文静地将双手搁在膝盖上,一言不发。
苏妙跟她的样子差不多,苏婵心知肚明这两个人是在装大家闺秀,此时装大家闺秀的最大好处就是不用说废话,因为大家闺秀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嘴葫芦。苏婵最不耐烦这种装腔作势,她还穿着灰褐色的短褐,绑着雪白的绑腿,脚上一双黑色的男性布鞋,这样简洁便利的装束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拘谨地坐着,她坐在比她的高个子小一圈的美人凳上,弯着身子,和男性的坐姿一样双腿岔开,活脱脱一个潇洒不羁的少年郎。
若不是梁铄事先知道她是女孩子,梁铄真以为这是一个俊俏的小伙子,明明应该对这种假小子产生反感,可是她那一身风流不羁的倜傥豪迈毫无违和感地展现在眼前,那身喜怒不形于色自然而然便流露出来的豪迈气派是能让许多人喜欢的,就算想讨厌也讨厌不起来。
梁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苏婵岔开的大腿,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豪迈的坐派,可是每一次看见他都觉得自己的眼睛在抽筋。
作为长辈,梁铄想训斥,却又觉得对着这样一个姑娘实在是说不出口,他突然就体会到这姑娘的父母一定是很头疼的吧,于是他果断地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苏婵的身上收回,继续笑着问苏娴:
“苏大姑娘也不小了吧,比二姑娘大几岁?”
“回皇上,大六岁。”
“年方廿五,也算是锦绣年华。”梁铄点点头,顿了顿,接着说,“听说苏大姑娘过去许过人家,后来因为子嗣问题被休弃回了娘家。”
尽管女性和离在岳梁国并不罕见,但和离的女子还是会受到许多歧视,更何况是休弃,孙家当时确实是以“无所出”为由休掉苏娴的,如果这话是别人说的,苏娴能立刻跳起来抓花对方的脸,不过现在这种情形这么做是不可能的。
“是。”苏娴淡淡地勾着唇角,低眉顺目,轻声应了一个字。
重新提起这件事,让她亲口承认这件事,无异于是将以前的旧伤撕裂之后重新撒上盐巴,然而这旧伤是事实,是永远无法抹消的事实,是将跟随她进到棺材里去的一生的污点。
梁铄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地承认,没有辩解,也没有回避,干干脆脆地用一个“是”就把他给打发了,许多台词他没办法再说,不过她这样坦率倒是省了他许多力气。
“眼看着苏二姑娘就要嫁入瑞王府,作为苏二姑娘的长姐,你一直这么单着传出去也不好听,你还这么年轻,又有一副出色的相貌,再嫁也不是难事,梁都里有许多鳏夫都是才貌出众一表人才的,回头朕让宫里的贵妃帮你留意一下,若是有合适的人选,朕就替你做主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你也该为自己的后半生好好地打算一下。”
现场的气氛突然就变得很僵硬。
苏妙终于明白了皇上的意图,皇上八成知道了苏娴和梁敞的事,这一回当着众人的面借着苏妙要出阁的缘故要把苏娴嫁出去。
有过婚史的女子自然是不可能嫁给初婚男子的,虽然那初婚男子的身子也未必清清白白,和离过的女人只能嫁给鳏夫,而那些鳏夫八成是儿女满院妾室成群的。
苏娴依旧低眉顺目,一言未发。
当梁铄说出要为苏娴指婚时,心脏一直在怦怦乱跳的梁敞一个不小心心脏就从嘴巴里滑跳出来,然后他整个人就僵住了,面部表情像石头一样僵硬连坐在他身旁的梁敖都看不下去了,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梁敞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的失态,狼狈地撇过脸去,皱了皱眉,在抬眼时,对上的却是另一头梁故似笑非笑的目光。
梁敞头皮一凉,撇过脸避开他的眼神,这一次却是无可奈何地直视了苏娴的脸,他心里一阵不自在,更因为这样不自在的自己感觉到烦躁。
梁铄也不用苏娴回应她,君无戏言,亦不更改,他刚刚的话对一个姑娘的承受力来说已经是极限了,于是他又将目光落在从冷漠的脸上明显能看出不耐烦的苏婵身上,不管是身为帝王身为男人还是男方家的长辈,梁铄都无法喜欢上苏家这三个姑娘,因为她们太特立独行了,特立独行的姑娘只能出现在传说里,却不能出现在现实中,当现实中出现了这样超出人们常识的特立独行时,人们自然而然就会对违反常规的人产生出反感,因为他们和自己不一样,这便是排异反应。
梁铄笑着说:“苏三姑娘也不小了,听说你与你二姐姐是双生姐妹,那就是同岁了,这个年岁是时候该找个合适的人家,一个姑娘,待字闺中太久,于名声无益,家中母亲也会担忧。”
这番语重心长的劝说却不能让苏婵买账,苏婵皱了皱眉,忽然开口,语气平直又生硬:
“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草民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这等小事就不劳皇上挂心了。”
此话一出,满座“震惊”,这话说的也太直了,翻译过来的意思分明就是皇上你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娘却要来管我成亲,你是不是闲着没事吃饱了撑的?
“噗!”苏妙笑出声来,她真的是没忍住,绝对不是故意的。
因为她居然在这种场合里笑了出来,瞬间,一屋子人全都看向她。
苏妙在一个短笑过后就绷住了脸,好像刚才笑场的人不是她,她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在苏婵的脑袋上拍了一下,严肃地说:
“死丫头,你会不会说话,皇上是真龙天子,是天下人的皇上,天下人都是皇上的子民,都是皇上的儿子,难得皇上关怀你开金口说要替你做主给你当爹,你居然请皇上不要挂心,你想死是不是,还不快跪下谢皇上恩典!”
苏婵双手抱住头,瞪着她怒道:“我又不缺爹!”
于是苏妙十分惋惜地转过头对梁铄说:“皇上恕罪,这丫头太孝顺自己爹了所以不识好歹,皇上明明是一片关怀之意,不过皇上有许多子女也不差我家三丫头这一个,就三丫头这种闺女,十个爹来了都得被她气出个好歹,听闻皇上亦有子女尚未婚配,想必皇上为了这些婚事也****许多心,我们苏家小门小户,小儿小女的事就不劳皇上挂心了,皇上是一国之君,是一国的统治者,日理万机,为国操劳,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梁铄看着她。
好动听的话,可是这番动听的话捉住重点翻译过来的意思却是你家还有一堆没嫁出去的你也好意思来操心别人家,你是皇上,皇上是治国的不是管老百姓家闲事的,潜台词就是“你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一双狭长的龙目眯起,梁铄的嘴唇突然似笑非笑地勾起来,苏家的三个姑娘,果然有点意思!
回味掩住嘴唇,笑出声来。
五个皇子均不同程度地瞠目结舌,他们今天好像十分荣幸地见识到了百年不得一见的一幕,居然有人敢笑眯眯地跟父皇顶嘴,还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