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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

三月廿六。

梁都。

在内城的南官坊经营了十几年的百奎楼在一年前终于没能承受住同一条街上新开了三年的一品/楼的冲击,宣告倒闭,随即百奎楼被不知名人士购入,经过一年的翻新装潢,变得比从前更加豪华。

从外观上看,被买下的百奎楼未来应该还是一座酒楼,酒楼上面的匾额已经更换过并蒙了红布,这是即将开业的标志,就是不知道新酒楼的主人是谁。

南官坊的人纷纷猜测,新酒楼的主人应该是外地人,因为城内的有钱人大家都猜了一遍,可哪一个都不是,并且有知情人士说,一个月前的晚上曾经看到有装载着大量行李的马车停在酒楼前卸车,应该是从外地搬过来的。

总之,这座大概是全城最豪华的酒楼已经成为了南官坊最受关注的存在,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纷纷的话题。

中午。

阳光最温暖的时候。

路过酒楼门前的人们在紧闭的大门外惊讶地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这引发了新一轮的热浪。

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岔着双脚,气势豪迈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白如雪的皮肤,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半长的头发还不够总角,绸缎一样顺直地垂在肩上,发丝像染了墨,乌黑柔软,越发衬得那圆滚滚的脸蛋粉红水润,如苹果,极是讨人喜欢,看的人心里直痒痒,恨不得凑上去用力咬一口,在那白嫩的小脸上咬下两排牙印。

小娃娃穿着天蓝色的小袍子,黑色的小皮靴,因为乍暖还寒的天气,他还在外面套了一件袖口镶着白色兔毛的金色坎肩。他把手肘支在大腿上,用手托住下巴,扁着玫瑰色的小嘴,用一双乌漆漆圆溜溜的大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因为他面无表情,所以一般没人能看出来他此时的心情是无聊又不耐烦的,因为看不出他的不耐烦,所以才会有人上前搭讪。

两个过路的年轻妇人停在他面前,望着他可爱的小脸,两眼放光,母爱泛滥:

“好可爱的小姑娘,长得真水灵!”

苏小味的脸刷地黑了,可惜因为他面无表情,对方并没看出来。

“这小女娃长得可真俊俏,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儿!”年长些的妇人笑着称赞,从胳膊上挎的篮子里取出一块用纸包的糖糕,递过去,“来,小姑娘,这个给你吃,糖糕,可甜啦!”

苏小味用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她,面无表情地暴怒着,他又不是小姑娘,他最讨厌吃甜的,要不是他懒得开口说话,他一定会大声质问她们:

“你们这两个大婶是不是脑袋有问题,连男女都分不清?”

也许是老天体谅他不爱说话,所以派了一个人过来说出了他的心理话,稚嫩却清亮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两个大婶,你们是多大年纪眼神就花了,回湍他是个男的,不是女的!”

苏小味回过头去,看见一个“泥猴”向自己走来,立刻嫌弃地挪动屁股,离他远一点。

从后面走过来的这个孩子,说他是“泥猴”绝不是夸张,脸上是泥,手上是泥,衣服上是泥,鞋子上是泥,没一处能看出本来的颜色,这小子却一脸洋洋得意,眼珠子贼亮贼亮的。脚小,却偏要背着手跨着豪迈的步伐走过来,看起来有点古怪。他走上前,伸出沾满黑泥的手,接过妇人手里的糖糕,扯去包装纸,咬了一大口,然后含糊不清地对送糖糕的妇人说:

“谢谢大婶。”

苏小味继续托腮,瞥了一眼被突然出现的“泥猴”吓跑了的两个大婶,又瞥了一眼满身掉泥渣却大喇喇在自己身旁坐下来的文采,一边在心里想,文采娘难道没告诉他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么,一边嫌弃地挪动了一下屁股。

他仿佛看见了纯姨在发现文采满身是泥后尖叫起来,然后追着儿子满院揍的情景。

文采比苏小味小半年,文采爹正在翰林院做编修,据说明年有可能入内阁,反正是个挺厉害的官。文采娘是苏小味娘的表妹,没出阁前一直在苏小味娘的酒楼帮忙,还有苏记的股份,出阁之后做了几年主妇,今年苏记品鲜楼进驻梁都,文采娘见文采也大了,就打算回归苏记,在苏记里辅助苏小味的大姨做行政工作。

文采娘对文采抱着极大的期待,希望他好好念书,将来做一个比他爹还厉害的大官,还特地给他取名叫“文采”,可惜文采最讨厌读书,到现在连《三字经》都没背全,苏小味想以文采的智商,估计等他考上秀才,他也快寿终正寝了。

“哎!”文采三口吃完一块糕,用全是泥的胳膊肘来捅苏小味,苏小味嫌弃地躲开,文采习惯了他爱干净的臭毛病,也不在意,把左手一摊,手心里是一个脏兮兮的盒子,“给你看好东西!”他一脸得意地说,将盒盖拉开。

许许多多的海虫在盒子里扭动来扭动去,看了就恶心。

苏小味再一次嫌弃地挪了挪屁股。

文采没发现,一脸兴奋地说:“我在海边找到了海虫的巢穴,挖了一罐子,还有这一盒子。”

苏小味心想你只是去海边挖个海虫,到底是怎么弄一身泥回来的,不过他懒得问,这个笨蛋八成在回来的时候又掉泥坑里去了。

“我带你去看那罐大的,咱们明天钓去鱼吧?”文采终于说出了重点,并且用期待的小眼神闪闪发亮地看着苏小味。

苏小味瞥了他一眼,沉默地站起来,转身,走了。

文采不甘心,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劝诱他去钓鱼。

苏小味顺着侧门走进酒楼后院,听着文采翻来覆去就那一句“钓鱼很好玩”的劝说,他非常想翻白眼。

就在这时,厨房里传来“啊”的一声尖叫,把两人吓了一跳,尖叫声非常耳熟,好像是纯姨的。

然后就听见文采说了一句“糟了,海虫”,转身,撒丫子往外跑。

苏小味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藏东西都不会换地方吗,每次都藏厨房,你是不是傻?

正想着,就看见纯娘火冒三丈地从厨房里出来,刚喊了一声“湍儿”,苏小味就往侧门处一指,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地把文采给出卖了。

他讨厌钓鱼。

纯娘提着擀面杖就去了。

文采飞奔到门口,立刻发现了救星,两个穿着官服的年轻男子说笑着走进来,眉目俊秀,斯文儒雅,只听其中一个说:

“宁乐也快到了吧?”

“应该快了,拖家带口毕竟不方便,孩子又小,估计还要再等几日,我听他信里的意思,这一回他还是想下地方,不想留在梁都。”

“人各有志,或许他是觉得地方上比梁都更自在吧。”沉默了片刻,文书说。

然后就听见一个杀猪似的叫唤:“爹啊,救命!”

文书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只“泥猴”噌的窜到他身上,猴子似的抱住他,把他的官服蹭的全是泥点子。

文书哑然,无语。

苏烟差点笑出声,抿着嘴问:“阿釆,你该不会又掉泥坑里了吧?”

文采不答,眼瞅着他娘提着擀面杖追过来,哇哇大叫,抱紧了文书叫“爹,救命”。

纯娘已经揪住他的衣领子,把他从文书身上拽下来,黑着脸,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打,一边打一边说:

“叫爹,你今天叫祖宗都没用!臭小子,早上刚穿的衣裳就弄了一身泥,还弄了你爹一身泥!我让你在房里背《三字经》,你却给我偷跑出去挖海虫!钓鱼?你个小不点,是你钓鱼还是鱼钓你?我说过几次不许自己去海边,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今天我要是不给你揍出记性,我就不是你娘!”

然后就听见文采一阵鬼哭狼嚎声。

苏小味从墙后面收回脑袋,撇了撇嘴,一边心想真惨,一边往自己的屋子走。

“湍儿。”

舅舅在后面唤他。

苏小味停住脚步,回过头,直直地看着苏烟,这就算是叫了一声“舅舅”。

苏烟已经习惯了,摸了摸他的头,笑问:

“你也跟阿釆出去玩了?”

苏小味摇头。

苏烟这才放心,还是嘱咐了句:“没大人陪着,你们可不许去海边。”

苏小味慢吞吞地点头,他又不喜欢大海。

“这给你。”苏烟递给他一个木头做的永远都不会倒的小马玩具。

苏小味眼睛一亮,接过来,终于说话了,说了声:

“谢谢舅舅。”他虽然懒得说话,不过他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苏烟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身,向自己的房间去了。

苏小味盯着他的背影,除了爹爹,苏小味最喜欢的就是舅舅,舅舅很温柔,不像二伯总是捉弄他,还总喊他“苏小味”。在老家时,舅舅只有在长乐镇做县令的时候住在外面,自从三年前升任丰州知州他就一直住在家里,今年卸任,回京述职,听爹爹说,舅舅以后会留在梁都里,还会继续跟他们住在一起。

苏小味心想,大概要等舅舅娶了舅妈才会搬出去,苏小味希望舅舅能一直住在家里,可他也希望舅舅能给他娶一个舅妈,但每次姥姥和太姥姥提出让舅舅娶媳妇却被拒绝,敲着拐杖大骂舅舅是“不孝子”时,舅舅只是笑,不说话,然后三姨就会跟他说:

“你舅妈还没出生呢。”

苏小味想,要是他的舅妈比他的年纪还要小,他一定会很困扰。

起风了,苏小味抱着小马快跑回自己的屋子,关上门,坐在桌前喝了两口水,看了一眼舒舒服服趴在桌上睡午觉的狐狸,从旁边拿了一把木头梳子,单手托腮,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狐狸梳毛。

突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长得和他有九成相似的女人端着盘子走进来,笑眯眯地对他说:

“苏小味,饿了没有,娘给你做了生煎包子!”

苏小味看了看放在自己面前的生煎包子,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母亲,不说话。

全世界只有他娘会叫他“苏小味”,总拿名字捉弄他的二伯被他选择性的忽略了,他讨厌“苏小味”这个名字,觉得太没品味,严重影响他酷炫狂霸吊炸天的形象,可他娘喜欢,一天不叫这个名字就浑身不自在,这让苏小味十分郁闷。

“怎么了?你昨天不是说想吃生煎包子吗,娘给你做了,快吃啊!”苏妙见他不说话,把盘子往他面前推推,笑眯眯地说。

苏小味盯着盘子,不言语。

“你不饿?都中午了,不饿也要吃,不然长不高。”苏妙说。

苏小味不说话。

“你不想吃?”

苏小味还是不说话。

苏妙干笑,哑然。

虽然她是苏小味的娘,可她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不说话她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孩子明明长着和她一样的脸,性子却和他爹一模一样,沉默寡言、面无表情、挑剔、洁癖,幸好不是路痴。

刚学说话那会儿,苏妙差点以为这孩子是个哑巴,幸好他会说话。梁锦说,这孩子的脾气性格跟回味小时候一模一样,还让苏妙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是什么鬼?

“苏小味,你要好好说话!”苏妙严肃地教育。

苏小味就是不说话。

苏妙看着那张跟自己九成相似的脸,心又软了下来,苦着一张脸,摸着他的脑袋瓜,无奈地说:“你这孩子,明明长了一张和我一样的脸,为什么性子一点不随我,反而跟你爹一模一样,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你爹现在好歹还说话,你要是长偏了,长大了也不说话,娘一定会哭死的!”

“胡说什么呢?”悦耳的男音自门外响起,回味抱着一团晒好的衣服从外面进来,丢在床上,走过来,把坐在凳子上的苏小味抱起来,笑道,“湍儿,你又不好好说话了?爹不是跟你说了,要好好跟你娘说话,不然你娘太可怜了。”

可怜?

苏妙满头黑线,这对父子俩!

苏小味扁着红彤彤的小嘴,盯着回味,一言不发。

回味看了他一会儿,在他的小脑袋上摸了摸,笑道:

“你娘喜欢叫你‘苏小味’,再说‘苏小味’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听吗?”

苏小味看着他。

“好好好,你已经六岁了,你就是六十岁,你也是你娘的‘苏小味’!”回味揉着他的头毛,笑说,“湍儿,今天是你娘的生日,不许任性,好好说话。你娘给你做了生煎包子,赶快吃,一会儿凉了!”

苏小味瞅着他,还是不说话。

“嗯?不想吃,你昨天不是说你想吃吗?”回味说。

“……”

“爹今天没空,明天再给你做狮子头。”全程只有回味一个人在说话。

苏小味鼓着脸看着他。

“湍儿,不行……”

苏妙再也忍不了了,手往桌子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她黑着脸,对一同望过来的那对父子俩大声道:

“你们两个,禁止用脑电波交流!苏小味,你给我好好说话!你对我给你取的名字哪里不满意,‘苏小味’不比‘回湍’好听多了,又可爱又新颖,全岳梁国只有你一个人叫这个名字,你到底有什么好不满意的?还有,你想吃狮子头是怎么回事,你爹做的比我做的好吃?明明是我做的比他做的好吃吧!”

苏小味望向回味,回味望着苏小味,两个人相顾哑然。

苏妙的手啪地往桌子上一拍,把两个人吓了一跳。

“我说了,在家里禁止用脑电波交流!还不快都坐下给我吃饭,都什么时辰了!”苏妙黑着脸道。

“是!”回味听话地应了一声,抱着苏小味赶紧坐下。

“是!”苏小味也说话了,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句。他是很喜欢娘没错啦,可是在喜欢安静的他看来,娘有时候确实有点吵;他是很不喜欢娘叫他“苏小味”啦,可是娘发起火来比鬼还可怕,娘爱叫什么都好啦。

苏妙见他们两个坐下来乖乖地吃包子,满意了,微笑了,双手抱臂,点着头,笑眯眯地说:

“对,你们两个要好好吃哦!”

“为什么要在包子里放青瓜?”苏小味皱着一张脸问。

“青瓜是好东西,小孩子不可以挑食,这一盘只有四个是青瓜馅的,”苏妙笑眯眯地教育,“但你不可以把你不爱吃的扔进你爹的碗里。”

“娘,我要吃布丁,不甜的那种。”苏小味扁着小嘴说。

苏妙看着这张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脸,笑眯眯地应了,极温柔地回答:

“娘晚上做给你吃。”

苏小味乖乖地点头。

回味笑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

……

刚吃完午饭,梁锦和回香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回甘、魏贞,带着家里的两个孩子,以及刚从宁城回来的梁铄。

梁铄退位后一直待在郊外的行宫里过着养花弄鸟的惬意生活,可这样的生活过久了也没意思,于是他在去年在梁都碰见了旅行途中的苏婵后,临时起意,偏要跟着苏婵一块去旅行。可是因为苏婵去的地方太奇怪了,去了一趟梁铄就后悔了,这次回来,他发誓再也不跟苏婵去旅行了。

梁锦最喜欢苏小味,抱着苏小味亲个没够。

苏小味吃饱喝足,又不说话了,只是用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锦瞧,看得梁锦满头黑线,摸着他的脑袋笑着对他说:

“湍儿啊,爷爷没你爹那本事,你不说爷爷可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苏小味其实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是觉得有点吵。爷爷的啰嗦跟娘有一拼,二伯家的堂哥还不停地唤他“苏小味”。这俩人真是二伯的亲生儿子,总是以惹怒他为乐,时间久了他连气都懒得生,偏这两个家伙没完没了,非要逼着他生气才罢休。

回舟和回帆非常喜欢惹苏小味生气,因为苏小味生气时的表情相当可爱,两个人笑嘻嘻地逗弄他。

苏小味却觉得他们都有病。

从爷爷的怀抱里挣扎着下地,苏小味快速爬上奶奶的膝盖,让奶奶抱着他。

在外人看来,一身黑终年遮面的奶奶有点可怕,连一直跟着奶奶生活的两个堂哥都有点怕她,可苏小味最喜欢奶奶,因为奶奶很少说话,苏小味跟她在一起可以尽情地发呆,不用说话。

回香抱着苏小味。

回舟和回帆就不敢再逗他,老老实实地待在一边。

“这小子!”梁铄看出了苏小味的小心思,笑着揉他的脑袋。

苏小味用力摇头,不让梁铄碰乱他的发型。

苏记品鲜楼的大堂。

苏婵想不明白,她刚从龙黎回来,今天又是她生日的大好日子,为什么她要被迫在大堂里擦地板做苦力。抹布一摔,她站到坐在楼梯上看信的苏娴面前,黑着脸质问:

“凭什么我要在过生日这天擦地板?”

“就凭你三年不回家。”苏娴扬眉,看着林嫣让苏婵带回来的书信,凉凉地说,顿了顿,又道,“我还真佩服林嫣,都收养六个孩子了,她也能管得过来。你看她过得怎么样?”

“她不是让我给你带了一车貂皮么,她这两年都在做皮草买卖,好像挺赚钱的。”苏婵说,她去龙黎的时候特地去看望了林嫣,或许真的是身体上的问题,林嫣依旧没有诞下孩子,不过她和梁敏已经收养第六个孩子了,一家人在龙黎无拘无束,生活的很自在。

苏娴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苏娴瞅了一眼关闭着的酒楼大门,说:

“谁啊,也不知道走侧门!”

敲门声又响了一次。

“开门去。”苏娴吩咐苏婵。

“我才不去!”苏婵白了她一眼,拧了抹布继续擦地板。

苏娴哼了一声,心想在外边久了表情也多了居然还会翻白眼了,她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大门前,在敲门声又一次响起时,开了门。

“娘!”粉妆玉琢的小娃笑得像朵花,冲着她脆生生地叫道。

苏娴笑了:“澈儿。”将小男孩从父亲的臂弯里接过来,抱在怀里。

大门外,气宇轩昂的男子有些忙乱地让她把儿子接过去,他的胳膊底下还夹着两个大大的礼盒,见她只顾着抱儿子,抱怨起来:

“你倒是先把盒子接过去。”

苏娴看了他一眼:“怎么不从侧门进来?”

“我哪知道侧门在哪!”梁敞没好气地道。

“就在旁边。”苏娴说,“把门关上。”

“开着又没什么。”梁敞嘴里说着,却还是听了她的话把门关好。

“还没营业,门开着算怎么回事。”苏娴道。

梁敞懒得再说,看见在大堂里擦地的苏婵,笑唤了一声“三妹妹”,把苏婵叫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梁敞把手里的其中一个礼盒交给苏婵,很显然,是生日礼物。

“谢、谢大姐夫。”苏婵干巴巴地说。

梁敞笑笑。

苏婵不常在家,所以不是很了解大姐和梁敞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以为他们两个早就玩完了,却在三年前回家时在家里意外看见了梁敞。

据二姐说,那年刚回到丰州的大姐就像变了一个人,也不玩了,也不买东西了,开始插手酒楼的行政工作,并且如鱼得水,到最后,苏妙索性将行政工作全部交给了苏娴。

就这样过了一年,一年之后,早就没有联系的梁敞突然出现在丰州,他本来是去苏州出公差的,不知道为什么却到了丰州,然后,他们两个复合了,再然后就折腾了七年。

七年间,大部分时间都在分居,两个人一共分手六次,差不多一年一次,梁敞几乎每一年都会传出要成亲的消息,有一次文王妃差不多都敲定了,就差过礼了,可这桩婚事最终没成。

两年前,一直徘徊在到底是要王妃还是要爱人之间的梁敞终于下了决心,彻底放弃了像普通亲王那样娶妃纳妾生子,在苏娴意外有孕时对她说:

“把孩子生下来吧。”

于是梁澈出生了。

在孩子出生前,苏娴和梁敞约法三章:第一孩子虽然姓梁,但暂时不上宗谱,等到孩子长大了,由他自己选择是否要上宗谱层成为文王的儿子;第二,若日后梁敞想要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必须与苏娴和平分手,并且再也不能出现在梁澈面前;第三,可以商量,但梁敞不能用蛮横的态度强迫他们母子二人改变自己的生活。

梁敞觉得苏娴不相信他,他明明为了她做出那么重大的决定,她却只当他是随便说说,于是他跟苏娴大吵了一架,不过最后还是拗不过同意了。

在梁敞心里,他是很期待梁澈出生的,但因为苏娴在苏记品鲜楼工作,那时候苏记在丰州,苏娴不肯抛下工作搬到梁都来,梁敞只能苦逼地梁都丰州两头跑,一年也见不着儿子几次。

不过他听说苏妙有往梁都扩张的打算,毕竟苏记已经遍布秦安省,她若想扩大营业,出了秦安,最先进攻的市场肯定是梁都。他盼了快两年,又暗搓搓地用了不少手段,直到今年,终于把他们母子给盼来了。

下一步,他要想办法让苏娴答应跟他住到王府去,不然就算她答应让儿子住文王府,她不去,他一个人可怜巴巴地带着儿子住在王府里算怎么回事,他又没丧偶。

“湍儿哥哥!”梁澈一眼看见了从后门探出来一颗脑袋的苏小味,开心地唤了声,并在苏小味转身想跑时,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抱住苏小味的大腿。

苏小味面无表情地嫌弃着,这个家里为什么全是男孩子,他想要的明明是妹妹!妹妹!

梁敞将剩下的礼盒递给随后走过来的苏妙。

苏妙笑眯眯地说了句:“谢谢大姐夫。”

梁敞笑笑。

梁铄很喜欢梁澈,一直说这孩子聪明仁厚,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因为梁敞和苏娴的事,已经有不少老臣跑去行宫跟梁铄哭诉,说文王殿下不务正业,不正经娶妻生子,就知道跟不规矩的女人胡混,还弄出来一个私生子,这样实在太耽误江山社稷了,要梁铄一定出面管管。

梁铄心想就算有女人和私生子确实不成体统,但这跟江山社稷有毛关系,可他是太上皇,不能说话没水准,于是他说,老子已经退位了,管不了这些俗事了,你们去找文王他大哥吧。

被打发了的老臣们没了辙,只好去找文王他大哥,也就是当今皇上哭诉。前几次皇上还好脾气,到最后好脾气的皇上也不耐烦了,心想我弟弟女人的事跟我有毛关系你们找我,火冒三丈地警告御史台的人少管别人家的私事,有工夫多去管点真对江山社稷有用的正经事。

于是,虽然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但闹到皇上面前去的事再也没有了,同时受益的还有梁效和梁故,自从梁敞的事平息以后,再也没有人敢管这两个人都一把年纪了还不成亲的事,梁效和梁故乐得逍遥自在。

夜幕降临时,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大厅里只有苏婵,苏婵只好自己去开门,门开后,身穿黑色云锦长袍的贵气男子映入眼帘,让她愣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一年未见,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梁敖笑着说,将手中的礼盒塞进她怀里,迈了进来,“又跑了一年,在这一年里,可有遇到心仪的男子?”

“哈?”苏婵一脸“你有病”的表情。

“你今天都二十七了,你二姐的儿子六岁,你大姐的儿子两岁,你却连个男人都没有,我都觉得你可怜。”转过身,他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

“你管我!你都快四十了,还不是一样没有老婆!”苏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跟你能一样么?”

“有什么不一样?”苏婵不服气地反驳。

有时候苏婵也觉得奇怪,梁敖明明对以前的武王妃没什么感情,他一直病着的儿子又在苏婵离开梁都的那一年病逝了,按理说,以这样的情况,他应该很快续弦才对?世人都知道,新皇登基后,武王殿下的地位就相当于当年瑞王于太上皇的地位,这样的地位,这样的身份,不续弦娶妃传宗接代是说不过去的,可七年了,不管人们怎么催,梁敖始终没有再娶。

只有梁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他在等待

一个人。

也并不是刻意去等待,只是,一个人牢牢地盘踞在他的心底,而他并没有遇到那个能够将盘踞在他心底的人彻底抹去的人。

所以他在等,在等待要么那个人在累了之后回头,要么出现一个能够消去他心底那抹身影的人。

不过,能消去那抹身影的人,应该不会存在的,他想。

“你干吗?”苏婵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眼神有点恶心,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问。

梁敖笑笑,摇头,问:“和我父皇出去走了一遭,觉得怎么样?”

苏婵想起了梁铄一路上事多又挑剔,还带了那么多侍卫,严重影响她的行程,她摇着脑袋说:“我下次再也不跟他去了。”

梁敖失笑,才要说话,就在这时,敲门声又一次响起,苏婵去开门,待看清站在酒楼门口衣饰华丽的小矮子时,转身,走到后门,冲着院子高喊一声:

“二姐,有人找!”

苏妙一脸疑惑地走到门口,出现在眼前的小矮子让她嫌弃起来:

“你来干吗?”

来的人是同一条街上一品/楼的老板兼主厨佟长生。

“说绝对不会来梁都的人,居然不声不响跑到梁都来跟我抢生意,说一套做一套,你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佟长生鄙视地问。

“你管我!”苏妙翻着白眼回给他三个字。

“把丰州交给你那个一做菜就哆嗦的徒弟,你就不怕你老家的苏记全倒闭?”

“不用担心,我徒弟现在比你有出息。”苏妙一脸嫌弃地问,“你到底来干吗?”

“你当我愿意来!”佟长生没好气地说,把手里抱着的大盒子粗暴地塞给她,语气生硬地道,“这是从科西国送来的!”

然后就转身走了。

苏妙看他来去匆匆,扁了扁嘴,低头望向怀里的盒子,蕾丝花边,蝴蝶丝带,一看就是科西国的产物,从科西国送来的礼物,送的人肯定是佟染。

佟染自去了科西国,常常会给苏妙寄信或礼物来,如果不是苏妙知道两个人有仇,她还以为他们的关系有多深厚美好,以至于隔了一片大海又是在运输极度不发达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隔三差五给自己寄东西。

为这事回味没少生气,所以苏妙一直在祈祷佟染能在科西国就地找到一个可以折腾他的对象,那样他就不用隔着海来折腾她了。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这件事两年前居然有了眉目,佟长生告诉她,之前佟染在科西国南边碰到开餐馆的一个叫”纱罗”的姑娘,那姑娘对佟染一见钟情二见倾心,追着佟染到处跑,非要佟染嫁给她、不,是非要佟染娶她。

当然了,佟染是不愿意的,不过听说那姑娘已经从科西国南部跟着佟染跑到科西国首都去了,并在首都当地开了一家南国餐馆,一边开餐馆,一边等着佟染自投罗网过来当餐馆的老板娘、又错了,是老板。

总之,苏妙衷心地希望那个姑娘能加把劲尽快把佟染弄到手,省得佟染隔三差五来骚扰她,威胁她的家庭和谐。

礼物没拆封就被她收了起来,免得被小味味看到,又是一场麻烦。

今天真是收了不少礼物,早上宫里送来了许多,后来静安王府给苏婵送了一份,顺便也送了她一份,再后来就收不住,后得知消息的人派来的送礼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吃晚饭的时候还不停的有人敲门。

晚饭结束后,苏娴一个人在厨房里洗碗。

酒楼刚翻修完,还没雇伙计,苏妙和苏婵都过生日,苏婵已经擦了一下午地板,于是苏娴揽下了洗碗的活儿。

只是她正洗着呢,梁敞进来了,让她愣了一下。

君子远离庖厨,更何况梁敞这个人,不管是做男人还是当王爷,都属于死要面子的那种,这样的他突然跑到厨房里来,苏娴哭笑不得。

“你怎么到厨房来了,澈儿呢?”

“二哥看着呢。”梁敞回答,四处扫了一眼,酒楼的后厨他没进过,这是第一次进,极宽敞的空间,却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只好走到她旁边站着,见料理台很干净,就背靠在上面,看着她的侧脸。

苏娴没有理会他,继续洗碗。

梁敞盯着她看了一阵,问:“你什么时候搬去文王府?”

“搬去那儿做什么?”苏娴对这个话题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仿佛毫无兴趣,她洗着碗,淡声问。

梁敞被她噎了一下,焦躁起来,声调明显走高,道:“从前你在丰州,所以没办法,可现在你和澈儿都来梁都了,澈儿已经开始懂事了,也会一点一点长大,父母总分开对澈儿没有好处,为人父母就应该有为人父母的样子。”

“哦,原来你是为了孩子。”苏娴扬了眉,不咸不淡地说。

“啊?”这是什么鬼结论,梁敞的脸沉了下来。

“原来你是为了孩子才想和我住在一起。”苏娴刷着碗,淡淡地道。

梁敞哑然,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些恼火。

“原来你只是想要个孩子。”苏娴埋着头,轻叹了一声。

梁敞看着她仿佛难过起来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火冒三丈,冲着她高声嚷嚷:“你又胡思乱想什么,我和你都在一起七年了,一辈子有几个七年,都这么多年了,你非要我说出‘我想和你住在一起’、‘每天早上都想看见你’这种话吗?”

苏娴忍俊不禁,噗地笑了。

梁敞看着她哈哈笑的样子,脸刷地黑了,上前一步,生气地瞪着她,质问:

“你又耍我?”

苏娴笑看着他,故作不解:“你为什么总是说我耍你?”

“因为你总是耍我,从一开始就耍弄我。”梁敞盯着她,不悦地说。

苏娴笑,用湿漉漉的手指头去戳他的额头。

梁敞没躲,嘴里却说:“别用你洗碗的手来戳我。”

苏娴浅笑不语,低下头,继续洗碗。

“为什么要你来洗碗?”梁敞站在她身边,忍不住抱怨。

“因为还没雇伙计。”苏娴笑着回答。

“你那两个妹妹怎么不帮你洗?”

“因为今天是她们生日。”苏娴笑答。

梁敞哼了一声,盯着她浸泡在碱水的手,犹豫了半天,勉为其难地说:

“我帮你洗。”

“你还是省省吧。”她还怕他洗不干净。

梁敞立刻不坚持了,盯着她的头发梢,闷了半天,像是确认似的,小声又问了一遍:“你搬到我那儿去住吧?”

“好。”苏娴爽快地答应了。

梁敞放了心,开始盘算,明天要让工匠准备图纸,文王府也该翻修一下了。

……

苏妙正在屋子里和回香、魏贞说话,回香搂着打瞌睡的苏小味,轻轻地拍着,就在这时,回味突然探进头,远远地冲苏妙招了招手。

苏妙一愣。

回香知道回味是叫苏妙过去,便对她说:

“你去吧。”

苏妙应了一声,满腹狐疑地出了门,刚走出门,就被回味握住手,苏妙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就被他拉到庭院里。

苏妙正想张嘴问,却被前方桃花树下小圆桌上放着的一个奶油蛋糕呛了一下,堵在喉咙里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她站在蛋糕前,直直地盯着裱在上面的奶油花,然后回头,望向回味的眼神里充满了佩服:“能做出这个,你也是个人才!”

回味笑,用火折子点燃了插在蛋糕上雕刻有“廿七”字样的蜡烛,苏妙直勾勾地盯着数字蜡烛,居然不是二十七根细蜡烛,而是雕成汉字的蜡烛,她忍不住对回味说:

“原来你的想法这么新潮!”

回味不答,示意她吹蜡烛。

“今天是我和婵儿的生日,不是应该我和她一块吹蜡烛么?”苏妙说。

“她关我什么事?快吹!”回味催促。

苏妙一边想苏婵在听到这话后一定会大大地翻个白眼,一边鼓起腮帮子将蜡烛吹灭,然后就被回味从后边搂住,他在她耳边轻声念了句“生日快乐”,然后将一根梅花珠钗轻柔地插进她盘起来的发髻。

今天的一桌子菜都是回味做的,苏妙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还有蛋糕吃,还有礼物拿。她弯着眉眼,笑了起来,上前一步,弯腰,在奶油蛋糕上咬了一口,转过头,双眼亮闪闪地对他说:

“好甜!”

回味望着她亮闪闪的眼,亮闪闪的笑容,以及在月光下因为细腻的奶油变得亮闪闪的嘴唇,心一动,勾住她的腰身,嘴唇贴了下去,贴在她的唇上,然后笑着说了句:

“确实很甜!”

苏妙哈哈笑,在他的脸皮上掐了一把:“脸皮越来越厚了!”

“近朱者赤!”回味扬眉,略得意地对她说。

“我矜持得很,你可不要把我归到你那一类。”

“我又没说是你带的,你自己承认了?”

“还说不是厚脸皮,都学会抬杠了!”苏妙扁着嘴唇说。

回味一脸谦逊:“都是你教的好。”

苏妙用研究的眼神瞅着他:“莫非是让你沉默寡言的那道魔法被你儿子给吸走了,所以你开始解放天性了?”

风吹来,吹落几片花瓣掉在苏妙的头上,回味将花瓣从她的发上拿去,反驳说:

“我儿子那不是沉默寡言,那叫惜字如金,不是谁都能跟他说得上话,得是他愿意的对象他才会说,这叫‘贵气’。”

苏妙呵呵干笑了两声,贵气你个大头鬼,你说的那是王子病,得治!

一想到这个她就郁闷:“你说苏小味明明长了一张和我一样的脸,为什么性子一点都不像我?”

“像我有什么不好?”回味嘴上说,心想他儿子要是跟苏妙似的整天笑眯眯爱蹦哒,动不动就哈哈哈哈哈哈,准会被当成地主家的傻儿子,还是少说话好。

苏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在那儿咕哝:

“为什么一点都不像我呢?”

“要不,再生一个?生一个长得像我性子随你的?”回味含笑建议,“反正湍儿总念叨说他想要个妹妹。”

苏妙歪头,盯着回味的脸,陷入思考,一个长着回味的脸性子却随她爱蹦哒的小姑娘……因为违和感太过强烈,苏妙的脑袋出现了空白,她完全想象不出来那是个什么样的小姑娘。

“等生出来你就知道了。”仿佛明白她的心中所想,回味笑着说。

苏妙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惊叫以及充满了委屈的控诉:

“啊!你们居然背着我吃独食!”

二人回头,苏小味揉着朦胧的睡眼,大步走过来,气鼓鼓地说。

“你不是说你不爱吃甜的吗,这是甜的。”苏妙理直气壮地道。

苏小味依旧气鼓鼓的,抓着他爹的裤腿,生气地看着苏妙。

回味把他抱起来,笑着解释:

“看你睡了爹就没叫你,爹本来打算给你留一块,等你醒了再吃。”

苏小味直勾勾地看着他,那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和娘单独呆着,所以才让奶奶哄我睡觉的。”

回味眼眸微闪,有点尴尬,笑笑,切蛋糕给他吃,企图蒙混过去。

苏小味满意地大口吃蛋糕,从自己的衣服里掏出来一个透明的网袋,很有气势地递给苏妙:

“娘,送你!”

苏妙一愣,接过来看,发现网袋里是一只闪着绿光的小虫,像灯笼似的,在黑夜下一闪一闪的发亮,居然是一只萤火虫。

苏妙惊喜万分:“这个时候亏你能找到萤火虫,从哪儿抓来的?”

“爹爹带我去山上抓的。”苏小味得意洋洋地说,“然后爹爹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幸好我找到了。”

苏妙想象着回味带儿子上山抓萤火虫却迷了路,抓耳挠腮之际被他儿子给领下山的窘迫,差点笑喷。

回味一阵尴尬,在苏小味的脑袋瓜上轻拍一下,那意思,说好这事不跟你娘说的。

苏小味一愣,看着他,啊呀,我给忘了!

苏妙搂过苏小味,在他的小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笑道:“谢谢儿子!”

苏小味用手背蹭了蹭脸颊,嫌弃地说:“你不要总是亲我啦!”

苏妙弯着眉眼,望着网袋里的萤火虫,突然想起了那一年和回味在丰州时去水上看萤火虫的情景,她不由得望向回味,回味正抱着苏小味看着她微微笑。

“娘,我要妹妹!”吞下最后一口蛋糕的苏小味突然想起了他的愿望,一本正经地对苏妙说,“娘,你生个妹妹给我玩!”

苏妙心想妹妹又不是拿来玩的,在苏小味的圆脸上捏了一把,笑说:

“好啊,给你生个妹妹,然后你给她换尿布哄她睡觉。”

苏小味歪头想了想,在换尿布、哄睡觉的工作和妹妹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伟大地选择了妹妹,他用力点头,说:

“好!”

回味笑出声,用手揉了揉他的头。

苏妙笑笑,将头靠在回味的肩膀上,吃着切好的蛋糕,望向夜空中的月亮。

回味让她靠着,一手抱着苏小味,噙着笑,与她一同望着今夜明媚的月色,皎洁,雪亮。

……

远处,三楼的廊子下,苏婵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羡慕?”坐在她身旁的梁敖含笑问。

“啊?”苏婵收回目光,一脸嫌弃。

梁敖便不再说话,低头拉了拉裹在梁澈身上的披风,将他盖的更严些。

苏婵望着他小心轻微的动作,她刚才路过,看见他一个人抱着睡熟了的梁澈坐在这里,就跟着坐下了,她可不放心他一个人带着她的小外甥。

梁敖简单解释说是梁敞把孩子交给他带一会儿,梁敖就陪着梁澈玩,玩累了梁澈就睡着了。

苏婵想,梁敞八成是去糊弄她大姐,让她大姐跟他搬文王府去住。

撇了撇嘴,不过她没说什么,专注地喝小竹筒里的米浆。

“喜欢吗?”梁敖望着她的靴筒,笑问。

苏婵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她的靴筒里插了一把镶嵌了五颜六色宝石的匕首,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将匕首抽出来,去了刀鞘,寒光闪闪的刀刃,锋利冰冷,削铁如泥,吹毛可断。

“是把好刀,就是宝石镶的太多,容易被抢。”苏婵说。

“路上缺钱了,抠下来一块就可以当钱花。”梁敖笑着说。

苏婵没想到还有这种用途,愣了一下,短暂地乐了。

“你写的游记我看了。”梁敖说。

苏婵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早年出去纯粹是穷游,没钱了就打零工赚路费,或者抓抓在悬赏榜的小偷强盗什么的,后来经历多了,机缘巧合认识了书商,于是走上了写游记的不归路。她的游记完全就是路线图、美食图、风土人情图以及自助旅行小窍门,根本就是一本旅游攻略,一点文学底蕴都没有,不过质朴却成了卖点,供不应求。

苏娴说,像苏婵这种上课就知道睡觉的人也能出书,这个国家的文坛要完蛋了。

苏婵也这么觉得,所以这钱她赚的有些心虚,没想到梁敖居然看了,咕嘟咕嘟喝着米浆,她有点小尴尬。

说起来,这些年她和梁敖也就见过三四次,在旅行中来到作为中转的梁都,偶尔会和他见一面。起初是碰上的,然后他负担了她在梁都的吃住,因为他家确实舒服,所以后来再路过梁都时,她会去瞧他一眼。

她觉得她每次去看他,梁敖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来,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了,她也以为是错觉,可感觉上就是这么奇怪。

苏婵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给梁敖下定义,两个人的交点是那场阴谋阳谋莫名其妙的婚约,他不是家人,不是朋友,大概就是认识,连熟悉都算不上,因为苏婵完全看不透他,她一点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苏婵并不讨厌梁敖,她和他待在一起感觉很平静,他可以长时间不说话,她也就不用说废话或者听废话,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别看着她。

每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时,她就感觉全身的毛孔都是僵硬的,连心跳都不对劲了,浑身发毛,胸闷气短,那感觉十分别扭,简直和心脏病发作没有两样,就比如说现在。

“你别总是盯着我看又不说话。”苏婵皱着眉,不悦地道。

梁敖笑笑,收回了目光。

“挺有趣的。”梁敖说,这个时候他的脑袋里想了很多,尽管在许多东西闪过之后他的脑袋其实是一片空白的。

“啊?”苏婵莫名其妙,下意识以为他是在嘲笑她的不悦。

“旅行,挺有趣的。”他说。

苏婵一愣,沉默下来。

“接下来还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出发?”梁敖轻声问。

“铜山,下月出发。”苏婵回答。

“真巧,皇上派我下个月去巡查铜山大坝,一块去吧?”他说,语速有点快,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的心跳速度,短短的一句话,他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勇气,尽管表面上,他含着淡淡的微笑,他望着她。

苏婵微怔,看了他一眼,一瞬间脑海涌出了许多东西,可当她反应过来时,大脑又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继续喝米浆,漫不经心地说:

“无所谓,只要你和我走的是一条路。”

梁敖闻言,笑笑,没再说话。

苏婵喝着米浆仰头望天,总觉得今晚的月亮过于明亮,看上去有点古怪,好像藏了什么阴谋似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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