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诚是从正门进来的,也怪他运气不好,苏老太今天难得没出去打牌吹牛。老太太自从搬回丰州有了点小钱,她一点也不怕丢人,反而挨家去从前的老邻居老姐妹家炫耀,说是为了报那些人以前见苏家吃了官司比谁都躲得快还说风凉话那些仇。苏妙郑重和她谈了一次,告诉她报那种无聊的仇是没有意义的,苏老太也承认没意义,可就是要去,苏妙只得放她去了。结果过了几个月苏老太腻了,最近很少出门,开始拾掇后院的菜园,中午忙碌时也会帮胡氏算算账什么的。周诚来时正赶上苏老太在家,苏老太看见了他,两眼赤红着,扬起拐杖出了柜台就向周诚砸过去,破口大骂:
“混账畜生,你还敢跑这儿来,丧良心的狗东西,你害得我们家还不够现在又想来干什么?那个婊/子呢,你把那个婊/子弄哪去了?那婊/子可是花了老娘十两银子,畜生,两个狼心狗肺的畜生!白眼狼!”她气急了,骂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老娘”这种已经许多年没用过的自称都跑出来了,可见她是相当恼怒的,举着拐棍追着周诚抽打,平常不甚利索的腿脚今天出奇的好用。
周诚主动上门,自然不好还手,狼狈地东躲西闪,本来想端着点,这一下全破了功,拐杖打人很疼,他忍不住叫喊起来:
“婵姐儿,姨妈,你们快拦着点老太太啊!”
胡氏站在柜台后面不动,虽然觉得苏老太大庭广众之下打人影响酒楼声誉,也惊动了客人,可她心里也想抽周诚一顿。虽然是亲戚,可他害得苏家生活艰难又把她闺女欺负成那样她心里窝着一口气。苏老太这一顿打称了她的愿。
正在端菜的宁乐看得肉疼,虽然不太明白缘由,却觉得这样对生意不好,正想叫路过身旁的苏婵去劝,苏婵不用他说已经向退到门槛还在挨打的周诚走去。宁乐本以为她是去劝架,苏婵的确去劝架了,她一把握住苏老太扬起的拐棍。平声劝道:
“奶奶。小心闪了腰。”
“婵姐儿!”周诚得救,松了一口气,讨好地冲她笑笑。
哪知道苏婵看都没看他。飞起一记窝心脚直接将他仰面踹出门槛,狠狠地摔在门廊上!
“我来吧。”苏婵对着苏老太继续说完,迈过门槛,来到周诚面前。招呼也不打,又一次将摔蒙了摇摇晃晃坐起来的周诚踹翻在地。狠跺!
宁乐远远地看着,牙肉疼。
纯娘亦停止了弹唱,一整楼的客人全都兴致勃勃地看着门外,城里人最爱看打架。尤其是女人打架,不管女打女还是女打男他们都爱看。纯娘抱着琵琶站起来,远远地旁观。怕怕的,却有点小兴奋。已经被彻底熏陶过的她也爱看打架。
苏娴捧着一只茶壶扭着水蛇腰从楼上下来,一个经常跟她闲磕牙的有钱胖子笑着招呼:
“娴娘,娴娘,瞧瞧你妹子,唉哟,可真厉害,比梁都的辣子还要辣!”
苏娴啐了一口,连娇带骂:“老东西,少打我妹子的主意!”苏婵从小就爱打架曾经是凌源街一霸,她不揍人苏娴才觉得奇怪,听了这话只以为又是跟哪个流氓杠上了,从胖子的瓜子碟里抓了瓜子嗑,笑吟吟地向门口望去,没想到挨揍的却是周诚,凤眸微眯,将瓜子壳啐在地上,她扭着腰风扶杨柳般向门口走去。
众伙计无人敢提醒“大姐,请不要往地上吐瓜子壳”,小伙计偷偷过来收拾干净了。
苏娴摇摆着柳腰来到已经鼻青脸肿的周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吟吟道:
“哟,这不是凌源街的周厨长吗,啊,我忘了你已经被姓佟的赶出去了,今儿吹的是什么风居然把你给吹来了,敢跑到我们苏记来,你胆子还挺大嘛!”
“大姐,我有要紧事要和阿妙说!”
一壶热茶浇下来,苏娴绷着唇角,凶冷地道:
“谁是你大姐!老娘的妹子你想见就见,你算哪根葱!”
周诚被烫的嗷一声,本来躺倒在地想激起人们的同情心,这会儿却因为茶水太烫霍地从地上蹦起来!
宁乐别过脸去,眼角在狠狠地抽:这家的女人绝对不能得罪!绝对不能得罪!
他不由得开始为中年早逝的苏伯父深深地掬一把同情泪,也要向一直被他看不起的娘娘腔苏烟道歉,有这样可怕的奶奶那样泼辣的姐姐,不娘一点根本活不下去,这么些年真是苦了那孩子了!
在苏妙出来看周诚时周诚已经被苏婵和苏娴揉搓得不成样子,衣裳破了还湿漉漉的,苏婵怕是故意一直揍他的脸,导致周诚浑身上下唯一出彩的脸在今天直降负分,让人更不想看了。
就连不放心坚持要跟出来的回味在第一眼看见时都觉得牙碜,向若无其事的苏娴和苏婵望去:给这个家当姑爷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啊,好在他一直是个勇士!
周诚那张被揍得色彩斑斓的脸让苏妙差点笑喷出来,勉强忍住,散漫地歪坐在椅子上,淡声问:
“有事?”
周诚不是不了解苏家人的脾性,苏东为人厚道,若他在世还能拦一拦,如今苏东不在了这场揍他是免不了的。勉强吞下一口闷气,只是他没想到苏妙并没有私谈,而是在一楼随便找了一处角落,也不让他坐,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他的自尊心接受不了,却没有说上句的资格,对现在的她无论是威胁吓唬还是花言巧语都不管用,这一点他已经明白了。
从怀里取出一个用布包着的方形物体放在她面前,苏妙微怔,拿起来打开外面包裹的蓝布,一个做了湛蓝色封皮的的手抄本子映入眼帘,封面上赫然写着“苏氏私房菜”几个大字。字迹并不漂亮,却很工整,一看就是出自苏东之手。
“这是你那时偷出来给我的你爹的菜谱,现在还你。”周诚淡淡解释,解释的却很全面。
苏妙眼眸微闪,唇角挂着似笑非笑。
“你这丫头竟然偷了你爹的私房菜谱给他!”苏老太闻言先惊叫起来。
周诚闻言,低下去的眼眸里掠过一抹暗芒。
“我可没偷。我是进了爹的书房从抽屉里拿出来的。只是没想到把菜谱才给了他他就跑了。”苏妙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周诚,淡答。
“难怪你爹刚回来进了书房就气成那样!”苏老太有些着恼。
“爹发现奶奶做主把招牌跟着酒楼一起卖出去时气得更厉害。”苏妙淡淡笑说。
苏老太语塞。
大家彼此彼此。
“你有什么事?”苏妙看着周诚,慢悠悠问。
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看不出她的内心所想。她温和得有些可怕。
“菜谱给你,让我加入苏记,我帮你弄垮品鲜楼拿回你爹的酒楼和招牌。”周诚一本正经地说。
众人微怔,苏娴先掌不住噗地笑了。不屑地道:
“就凭你?一个被他们赶出来的?你当我们这儿是废物收容所吗?”
周诚面色微变,表情僵硬起来。
“她说的正是我想说的。”苏妙笑吟吟道。
“我做过那里的厨长。也在一品楼做过工,佟家的私密我知道许多。阿妙,我知道你想夺回品鲜楼,也知道佟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就算你手艺再好,佟染财大势大,如果不寻找他的把柄拿捏住。佟染是不会倒的,我可以帮你。你也需要我帮你。”
“你是说,你过去作为品鲜楼的厨长掌握了许多品鲜楼的机密,现在要拿这些机密来交换,让我答应让你到苏记来?”苏妙皮笑肉不笑地问。
她算不上正直的人,但她是有职业道德的,从前即使时常跳槽她也不会出卖前任东家的商业机密,听到周诚这样说她有些吃惊。
“姓佟的卸磨杀驴,我也没必要对他客气。”周诚咬了牙阴沉地说,话一说完才惊觉自己的心情太外露了,回过神,望向苏妙,忽然上前一步,深情款款地拉起她的手,认真强调道,“阿妙,过去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该死,是我混账,但师父那件事我真的是被利用的。那一天的蘑菇是佟染卖给我的,我过后才知道是佟染在蘑菇上做了手脚,可那时候我已经摘不清了。是我太懦弱,被佟染一吓就给吓住了,为虎作伥这么久才醒悟,我对不起师父,我不配再叫‘师父’,我对不起姨母,对不起老太太,更对不起阿妙你。阿妙,让我赎罪吧,我一定会帮你打垮佟染夺回品鲜楼替师父报仇,阿妙你一定要相信我,师父是我的恩人我怎么可能会害死师父,虽然我是气师父没有把酒楼交给我,但我只是气,师父把我教养这么大就像我的父亲一样,我怎么可能会因为那种事就害死师父。我是被佟染陷害利用的,阿妙你要相信我!”他也顾不得这里是大庭广众,一叠声地求信任,一只手已经拉着她的手,此时又用另外一只手包住她的手。
回味忍无可忍,先前他是耐着脾气听他把那一番恶心肉麻的废话说完,这会儿见他两只手都上了,怒起,上前一步,一把揪起他的衣领,表情阴冷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宰了他!
周诚被揪住衣领子,心里有些胆怯,不想丢脸佯作淡定,然而闪烁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慌。
苏妙莞尔一笑,不紧不慢地说:“我希望你能注意一下对我的举止,我现在已经有男人了,你随便碰我我会觉得很……恶心。”
周诚的脸刷地绿了,随便一个坏词都比“恶心”要好听。
回味却觉得爽了,也觉得这么抓着周诚很恶心,于是顺手将他一甩就把他甩一边去,冷冷地警告:
“再敢碰她,我剁了你的手!”
虽然现在这个场面气氛紧张,众人却都在他话音才落时感觉到一阵牙酸。
周诚心中有许多不甘,若不是他毁了婚约这小子算个屁,先来后到,他这个先来的被他那个后到的这样羞辱,心里憋了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这本私房菜谱本来就是我们苏家的东西,我当初把自己家的东西借给你,可没说不用还,而你不告而拿是为偷,现在只不过是物归原主,根本算不上交易筹码。”苏妙晃了两下手中的蓝皮本子,看着周诚,似笑非笑地说,“打亲情牌没用,我奶奶很讨厌你,我娘虽然是你的姨母,但你背叛了我爹还拐走了钱爱,她没宰了你你应该感谢她。我大姐和婵儿已经揍过你了,她们从来就没把你当过表哥,这是实话,你不要太沮丧。至于我,或许你认为我从前很喜欢你,一个连和家里人都说不上几句话的人却愿意和你说话,所以你非常有优越感地认为我离了你就不行,就当是这样好了,不过很抱歉,现在我已经变心了。”她眼睛看着周诚却向回味身上一指,笑眯眯地继续说,“他脸蛋比你靓,银子比你多,身高比你高,厨艺比你好,就连说话声音手指长度皮肤的柔软度都比你出色千万倍,而我眼不瞎。我每天看见他心情就会非常愉快,而现在我每次看见你,只有抽你一顿我才会觉得爽快,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不徐不疾,一字一顿,笑吟吟地问。
周诚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黑一阵紫,已经快吐了。
回味惊诧地望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听到这些他当然很开心,开心得心脏仿佛在胸腔内雀跃地跳了个四回转,耳根子微微泛红,虽然“说话声音手指长度皮肤的柔软度”这些说法有点奇怪,还有银子比较多这一点,他的确不缺钱,但她说的太直白了。另外脸蛋这个问题,她看上的果然是他的脸吗?
旁听的人牙口更酸,已经倒了一排。
“要不要打垮品鲜楼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突然自以为是地跑过来替我做决定,这一点令我觉得非常不快。”苏妙单手托腮,依旧直勾勾地望着周诚,漫不经心地笑道,“既然你是来谈交易,那就拿出你的诚意,你是对佟染赶走你还说你无能怀恨在心,而全城没有酒楼会与佟家作对,你跑到这里来游说我当枪使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你报复的愿望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