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头,两人停妥车子,随着前头大巴车上下来的一群大叔阿姨一块进寺庙。
非节假日,香客和游客都不多。
一路走来,只遇着几个围着彩色丝巾四处找景合影的老阿姨。
僧侣倒也遇着几个,李晓澄虽不信神佛,却也有模有样地朝出家人行礼。
在大广场拍了几张全景,两人接着往里走。
李晓澄是带着任务来的,因此全程举着相机。
裴庆承好耐心,全程跟在她身后拎包。
中间他也接了几个电话,但都没说长,很快就挂了。
李晓澄大方道:“你有正经事就去办,不必太管我。”
“并没什么大事,朋友邀我玩罢了。”
他说得轻巧,李晓澄却晓得他那些朋友就没一个普通的。
不过既然他肯做姿态,李晓澄也不想拦着。
——
将寺庙中大小小的建筑都拍了一遍,李晓澄终于等到了她所谓的“故人”。
李晓澄不信佛,也不礼佛,因此人家是小沙弥还是老方丈,对她来说并无差别,一颗寻常心待之即可。
“齐叔叔。”
李晓澄按俗家叫法称呼眼前的紫袍大师傅。
裴庆承挂了电话,回头看向来人。
大师傅眉目慈善,高额悬鼻,一对端方大耳,厚厚的耳垂,看着是位极有福气之人,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才出了家。
裴庆承低头致意,不知怎么称呼,只好在旁先观望。
——
“晓澄。”
要不是在庙里,李晓澄是定要抱一抱这位齐叔叔的,但有这身长褂隔着,两人只能鞠躬行个佛礼。
“这位是法云大师。”李晓澄转身介绍双方,“齐叔叔,这是我未婚夫小裴。”
法云愣了一下,过后才双手合十朝裴庆承道了个佛礼。
李晓澄忍着想亲近的欲望,只捡最寻常的问:“齐叔叔,这段你身体好吗?”
法云开怀大笑:“你隔三差五就寄补品来,我都快结出舍利子啦。”
李晓澄听了流露些许羞涩,像个跟父亲撒娇的小女孩一样,轻轻拽了拽法云宽大的袍袖。
法云拨弄着手上念珠,笑着领人去了他的禅房。
——
法云不是梵天寺驻寺僧人,他来梵天寺,按我们的话来说,算“云游”。
佛法大家中稍有名气的,都会被各大寺庙抢着邀去讲经,法云在俗家时是李晓澄父亲儿时的玩伴。
裴庆承听李晓澄跟他解释完前因后果,这才坐下喝了口茶。
福建本就产茶,供养大寺的茶叶,自然是不能差的。
法云问:“茶好吗?”
裴庆承答:“十分好。”
比他父亲茶室里供地那些极品,也丝毫不逊色。
法云抿笑,从果盘里拿了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给他。
裴庆承恭敬接过,安静地捧在手里,听他和李晓澄说话。
法云注视李晓澄良久,末了感慨道:“有好几年没见晓澄了,突然我们晓澄就要结婚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李晓澄低头抿笑,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
法云拨着念珠,不由看向边上的裴庆承。
瞧面相,这位分明通体散发着为所欲为的气质,却不想顶着一张白面书生的脸孔,叫人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李晓澄凑近法云小声说:“齐叔叔,小裴狐狸长得不赖吧?”
何止不赖。
法云似笑非笑,点点她的小翘鼻,语气十分宠溺:“你也很好。”
李晓澄噘嘴,下意识揪揪自己耳朵。
——
她晓得自己长得不丑,但她总嫌自己耳朵太大,尤其扎头发的时候,瞧着一点也不秀气。
这些年出门少,也就懒得管这对招风耳,就算出门也会用头发盖着不让人看,但无意间露出耳朵总会被人指出:“李晓澄,你的耳朵怎么这么大?”
最近一次是被许百娴发现的:“你的耳朵怎么比小薤的还大??!”
李晓澄当场绝倒,但也无话可说。
周薤一张观音脸,配一双大耳朵倒也恰如其分。
可她李晓澄是个娇俏小姑娘呀……
法云看着她长大,自然知道她有多不满意自己的耳朵,笑着拉下她的手,道:“阿弥陀佛,耳大聪慧,小心扯坏了。”
李晓澄觍着脸讪笑,乖乖收回手。
——
他二人许久未见,聊的事情却很寻常。
法云所说,无非是“厦门好不好玩”“吃的好不好”之类。
李晓澄这边,无非是“都挺好的”“奶奶身体也很好,替您看过了,您放心”。
原来法云的生母还在世,现由他胞妹一家在奉养,李晓澄得空也会去看看老人家的身体好不好,问问她想吃什么。
她身上这股聪明劲,向来很讨长辈欢心,因此老人家还总担心她这么频繁地去拜访会耽误她上班。
“哎呀,上回奶奶还骂我耽误着不肯交男朋友,现在好了,我都要嫁人了,看她以后还怎么骂我。”
法云笑笑,递了一块饼给她。
李晓澄咬了一口饼,滋味很寻常,但因为是亲近又信任的长辈给的,吃着总觉得格外甜一些。
三人坐了一会儿,到了用饭时间,小徒弟送了一桌简单的素斋过来。
李晓澄吃饭香,法云便一直给她夹菜,宛如一对感情极好的父女。
饭后又坐了一会儿,李晓澄说等会儿还要去对面梅山寺走走,便起身告辞了。
出家人早就看淡生离死别,法云并不客气挽留,只在临别前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福包赠予二人。
……
福包正面印着六字大明咒,背面用纸张的切面夹着一枚金色的佛币。
一般过新年时,寺庙里的大师傅也会给民众和香客派发这类福包,里头通常放一枚一块钱硬币。
但李晓澄是亲近之人,因此放的也是贵重些的佛币。
两个年轻人道过谢,法云还觉不够,竟撸下了手上的十八子串戴在了裴庆承手上。
“小裴,你懂我的意思吧?”
闻言,裴庆承只觉肩上一沉,忙低下头道谢:“小裴知道的。”
法云这才收回庄严法相,恢复笑脸看向李晓澄,轻声道:“你们要好好的。”
李晓澄点点头,忍不住有点想哭。
她明知道答案不会尽如人意,但还是不死心地哽咽问他:“婚礼您来的吧?”
法云听了叹息一声,双手合十,竟是低头朝李晓澄庄重一拜:“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
一声“施主”,当即将李晓澄推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佛门中人,早就了却凡尘因缘际会,人世间的生生死死,分分合合,喜喜哀哀,能不沾染,就不必沾染。
虽然难过,但李晓澄还是勉强笑了下,也朝法云庄重一拜:“那么齐叔叔,下次我再来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