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裴慰梅曾教导他:“Andrew,你是个脖子上挂着珠宝的孩子,你要时刻警惕那些手上拿着石头的孩子。”
“为什么呢妈妈?”
裴慰梅摸摸他的头,说:“因为他们随时会朝你掷出手里的石头,而你却舍不得用脖子上挂的珠宝回击他们。”
裴庆承并不很懂,只是反问:“可是妈妈,既然我有宝石,那我可以买很多石头不是吗?”
小时候说这样的话,并不觉得残忍。
如今他终于明白,并不是每个手上握有石头的孩子都会朝他扔石头。
这块石头,既是他们的武器,也是他们的负担。
扔出去了,固然可以轻装上阵,变得从容,但同时他们也失去了唯一的武器。
一直以来,易燃选择将自己握有石头的手藏在身后。
但李晓澄选择了不一样的做法。
她没有朝任何人掷出这块石头,她平静地放下了这块石头。
没人知道她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或许这在她看来,只是吃饱了就放下筷子那么简单的事。
或许,她只在看不见的地方多愁善感。
在路口熄火的车子,撞到桌腿的膝盖,包包里找不到的钥匙,都会叫她落泪。
旁人会觉得小题大做,但她自己很清楚这些眼泪是因为什么。
她放下了那块石头,但不意味着这块石头就从世上消失了。
童年的阴影,会重复循环覆蔽她的一生。
她逃不了,她接受。
只能随便找个什么人说说。
这个人如果不是裴庆承,也会是路边的乞丐,卖糕点的老阿姨,或者候车室的旅客。
但既然这个人是裴庆承,那么安慰她鼓励她,他责无旁贷。
——
李晓澄没接裴庆承的话。
昨晚之后,再从别人嘴里听见“易燃”这个名字,就跟恍若隔世一般。
她的确成功克服了一个困难,但这并不是全部。
胡寅添曾跟她讲过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青年去求学,导师留了几道题刁难他,青年把题目都解开后,导师惊呆了。
因为其中有道题导师解了许多年也没做出来,连阿基米德和牛顿都失败了。
青年自己也不敢相信。
他对导师说,如果事前有人告诉他,这是一道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数学难题,他可能会失去信心,永远没法将它解出来。
这个青年,就是数学王子高斯。
胡寅添是个想打篮球的矮子,他喜欢凡妮莎,不会洗袜子。
想起昨晚胡寅添收到那张自拍后的反应,李晓澄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但是胡寅添在学习上一向很刻苦,半点也不含糊。
他说,要相信自己,世上的困难那么多种,但最大的困难,是自己对困难的恐惧。
妈的,李晓澄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这个矮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居然觉得他在发光。
因此,和易燃的过去说再见,与其说她克服了一个困难,不如说她终于开始正视自己也会失败的恐惧。
这才是她从初恋中学到的全部。
——
25岁,果然是道分水岭。
从传统意义上来说,她就是大人口中常提起的“别人家的孩子”。
她高智,有趣,长得也过得去。
家庭背景相当拿得出手,祖母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父亲谦谦君子,品德高尚。母亲乃业界权威,动动手指,就能将世界改变一点的人物。
她的整个青少年时代,都在反复被误解、嫉妒和羡慕。
直到,她恋爱了。
然后,她失恋了。
她开始远离华而不实的人和物,学会欣赏野外一株植物的美和态度,放弃某些执着和坚持,试着去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她自觉自己适应地还算不错,是个大人了
25岁的李晓澄,似乎已为踏入婚姻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
梅山寺的山门是四柱三门结构,高23米,全部由花岗岩雕刻而成。
雕工仿宋代雕刻风格,护卫山门的八根龙柱,又称“福赐八大龙金刚”,100多条龙遍布整座山门,象征着富贵和吉祥。
拍了一圈照下来,李晓澄并不很满意效果。
天下着雨,成片发青,无法衬托石料本身的建筑美感。
看她抿唇,裴庆承将雨伞往她那边倾斜了些许。
“雨变大了,晓澄。”
他在提醒她,也在问她,是接着进庙,还是现在就回酒店?
李晓澄抬头看了眼伞外的天,乐观地估计:“先进去看看吧,里头有一尊缅甸白玉做的释迦摩尼圣像,我想看看有多大。”
裴庆承望着庙宇的尖顶,沉默了下去。
上了台阶,大雄宝殿里有不少和他们一样在躲雨的香客。
李晓澄将纸巾递给他,让他擦擦打湿的肩头。
裴庆承展开纸巾印了印脸,站在与他及膝的门槛后,抬头看屋檐下挂着的雨线。
一晃神的功夫,李晓澄又不见了。
不多时,她逛完一圈回来,将相机交给他保管,自己走到功德箱前放了些随喜,然后取了一支香,折断放入神坛。
或许是法云教过她,她拜佛时,有种与众不同的仪式感。
明明年纪不大,虔诚却比别人更满。
事后,裴庆承问她跟佛祖许了什么愿。
她淡淡一笑:“我希望梅梅身体健康。”
裴庆承一怔,过后才涌上来些许感动。
你看,她确实很不一样。
在别的女孩什么都想要的年纪,她难得跟佛祖许愿,却只替旁人求事情。
——
两人绕到其他偏殿走了一圈,末了,遇着一个胸前带一串檀香佛珠大到夸张的庙祝。
本来只是擦肩而过的缘分,却因这庙祝多看了一眼,上前拦住他们。
“二位,算姻缘吗?”
李晓澄挑眉,声音冷硬:“不算。”
“小姑娘别急着走嘛,你看雨这么大,你们今天是回不去的啦。”
他一口闽南腔调的普通话,听着有几分滑稽的意味。
裴庆承好笑地看向李晓澄,只见她给了他一记“准备好掏钱消灾的准备”的眼神。
无端这么热情,八成是叫他俩遇上神棍了。
“小姑娘,来来来,我这求签可灵了,你摇一个看看。”
怀里莫名其妙被塞了个签筒,李晓澄无奈地笑了个。
面对游客,所有庙都是灵庙。
雨天没人,这庙祝今天大概还没开张吧。
罢了。
李晓澄闭上眼,敷衍地摇了摇签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