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紫玉悠哉悠哉回到荆溪前,程家早已炸开了锅。
只因程紫玉的人刚出九江城不久,便被一路人堵上了。原来老爷子一直不放心,这一路早就派了一小队人手暗中跟着孙女。准确说来,是跟了高曦的船。
一路风平浪静,他们也就并未出面。期间,他们无意发现了福伯每一次停靠都会与一队相熟的家伙接头。而这队人虽眼生,却是荆溪口音,且其中有一位与程家庄上的帮厨挺像,当时他们就初步判定,这帮人应该是程四小姐暗中准备在了身边的……
当晚出事后,老爷子这队人本要捅破身份营救四小姐,但见四小姐完好在衙门的保护下住进了码头衙门,而高家人等则关进了大狱,便打算静观其变。
可他们却发现先前盯住的那队人马突然急着出城,实在忍不住,他们便拦下了那队人表明了身份,从而知晓这帮人正要前往荆溪报信拿文书……
程老爷子这队人接过了任务,他们骑行用的是胡马,速度快,一路上带着老爷子手令在程家各分号进行换马,于是速度一下便起来了。
日夜不停赶路两日后,他们便到了老爷子的跟前……
程老爷子程翾安排好文书和准备善后事宜后,发了几十年以来最大的一场火。
他雷霆之怒全开,亲自带人冲撞进了程颢书房,拿下了程颢的所有印鉴以及文书账目等与程家有关的种种。
与此同时,程家外事房和后院二房也未能幸免。几路同时进行,被细细搜查了一通。而从程家前院到后宅,程颢所有亲信也被逐一拿下开审。
老爷子更是在程颢毫无所知的情况下,连下了几条命令,快速夺下了他手中的所有权利。
程翾下手又快又狠,完全打了程颢个措手不及。
华氏的消息递不出去,最后还是帮着心腹婆子翻墙又钻了狗洞,才在酒楼找到了正应酬的程颢。
程颢屁滚尿流赶回时,程老爷子和他的人已经将面前堆成了小山的各种文书账目查了三分之一。
而程老爷子之所以如此劳师动众,除了想要查出个子丑寅卯,更是害怕程家被反咬而打算抢先一步消灭掉对程家不利的所有明里暗里的证据!
他完全是气不打一出来。
三个儿子正是一个痴,一个精,还有一个只好魏晋风流,他一个都不中意,唯有矮子里面拔个高的,将外事权分给了二儿子。
老爷子有他的打算。他想着,只要长房有紫玉能掌住生产,二儿子将精明用对地方,即便长子和老幺离谱一些,程家前程也一定不会差。
他自然知晓二儿子因着不事生产而没有安全感,于是程颢往日里手脚有些不干净他也睁一眼闭一眼。
但这一次,他的确是惊到了。
这些年,当紫玉渐渐崭露头角后,他为了锻炼孩子们,也就渐渐退居二线,全心开始调配他的一款紫金泥。
可他没想到,在他的不知不觉间,二儿子的胃口已经变得那么大……
程翾在紫玉离开前便已经开始暗查起了二儿子。
而紫玉暗中买了五百斤盐,带走了近两百斤火药,这些自然没瞒过他。就连桂儿的来历和大力,他也早已打听一清。
正因如此,他实在不放心,便暗中调出了一批人手去跟上……
果然,还是出事了!
虽然回来报信的家伙对千里之外发生的事说的并不清楚,可当他听到高家的船被炸后,他几乎已经判定这乃孙女所为。那么,船上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且那秘密涉及到了程家。
再一想到孙女临行的支吾,突然西行的坚定,强势追查程颢立下货运文书的突兀;而另一方面二儿子一力担下了高家,又为了这次的货与孙女闹了几次……他坐不住了,这事分明与程颢脱不开干系。
这种状况下,二儿子如何已经不再重要,而是这事已经惊动了官府,他必须有所应对,至少要保证程家不被牵连……
老爷子当机立断!
整个二房所有人都被控制在了府中。华氏在屋中一哭二闹三上吊,老爷子非但没搭理,还转告她,缺白绫或是毒药,只需吱一声,他这就派人送去……
而程颢,一进程府便被押去了书房。
当瞧见他书房里坐了五位正飞速打着算盘的账房后,他忍不住就是膝头一软。
程翾什么都没说,没看座也不叫起。
程颢意识到自己似乎心虚了,小心翼翼地起身,老爷子却是一整只价值好几百两的笔洗迎面砸来……
老爷子的巨大威压下,程颢几乎下意识地扑通跪地,笔洗里的墨水挂了他满脸满身。
他当着众人之面,颜面尽失。
他知道,大事不好了。
老爷子是个爱面子还极为护短的,既然在外人面前发作,那他或有被放弃的可能。
他乖乖跪地近两个时辰,头晕脚麻也没敢起身。
待几位账房离开后,程翾开始就高家之事亲自审问他。
他与高家家主和高曦往来的所有信笺,见面的时间,地点,开销,次数,大致时长全都被摔到了他的跟前。
程颢周身生寒,他大致知晓高家那里出了事。
可他哪里敢认,甚至还对高家寄予了翻身的希望,自是咬牙否认他与高家有任何正常生意外的瓜葛,更是没有违规操作。
“没有违规?”
老爷子气得大喘气,将从程颢书房暗格里找到了一只鱼龙海兽紫檀笔筒抓到了手里。“那这是什么?百宝嵌,缠枝蔓,扬州顶级工艺,有市无价。我问你哪里来的?”
“那是儿子买来收藏的。”
“你放屁!你花多少银子买的?在哪儿买的?你那么爱银子的人,会花几千两银子收藏一个破笔筒?你那个守财奴的媳妇会忍下这么个玩意儿?
你的心腹老周已经招了,这只笔筒是三个半月前,高曦第二次来荆溪定下五百只高缸后,通过他的手转送到你这里的!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不是的,老周年纪大了,哪里记得清,那真是儿子买的,只是个赝品!……”
咚地一声闷响,直接打断了程颢苍白的解释。
老爷子抓着笔筒便给了程颢脑门来了狠狠一下。
见儿子额头都破了可笔筒还没碎,暴怒的老爷子又将笔筒对准了桌角砸了下去……
第一下,笔筒裂开。
第二下,笔筒横断。
而程颢几乎是飞身扑了出去,尖叫着“不要”,将那断落下的半截笔筒抱入了怀中,满脸都是心疼。
“你个孽障!”
老爷子上去就是一个飞腿将程颢掀开了。
“不是赝品吗?你心疼什么?”
笔筒滚落在地,而程颢没法解释,只能如筛糠子般打起了颤。
老爷子又找到了桌上的青铜虎镇,对准地上已被一断二的笔筒就开始砸。
十几下的功夫,他将笔筒上下,包括镶嵌的螺贝宝石片一齐砸了个稀巴烂,再看不出这堆碎片原本究竟是何物……
可即便老爷子软硬皆施,程颢依旧冥顽不灵。
程翾失望无比。
“来人,将二老爷即日起送进祠堂!”
程颢被带离前,程翾下了决心。
“我且给你时间,若官府来人前,你还不如实招认,我便唯有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一切,你后果自负!你若乖乖交代,我且念在你有妻有小,念在家族颜面,念在并未铸成大错,尚能保你一世荣华!你自己掂量着吧!”
程颢被关在了祠堂,一关便是六日。
这六日,他每日只有清水和两个白面馒头,没有高床软枕,甚至没有衣裳可换,他唯一能面对的,就是一排排祖宗牌位。
他噩梦连连,焦躁不安,更是度日如年。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一直在喊冤,他将所有希望都寄予在了高家身上。
他知道高家后面有大贵人,所以高家不会有事。只要高家能自证清白,那他就能翻盘。
他一直咬牙挺着,可他没有等到好消息,却是等到了被官兵护送回了家的程紫玉……
话说,程紫玉想到老爷子会善后,却没想到老爷子动作这么快。
因为,她人刚一到荆溪,尚未到达程府,便在路上被拦了下来。
而拦她的,竟是华家的老夫人——华氏的生母。
华老夫人笑成了一朵老菊花,说是特意来给她接风洗尘。
老夫人那么大方,就连那八位送她回家的官兵也一人得了十两银子的茶水钱。
程紫玉低低笑着。
上次在王家宴上,她先后与二房几人争锋相对,结果令得王老夫人对华氏等人心生不满,当时便吩咐下去以后不会再用华氏茶场的茶叶。按理靠着茶叶买卖挣大钱的华老此刻该对她恨之入骨才是,可这位老夫人竟然姿态这么低?
而且,这位不是在程家里边等,而是在距离程家还有上百丈的路口等着,只怕是进不去程家呢!
“我可怜的紫玉哟!快过来让婶婆婆瞧瞧!”
华老夫人和华氏一样,不论哭笑都能收放自如,一边抹着眼泪心疼她,一边还得笑着安慰她……
官兵得了银子,便稍走远了几步给她们说话。
“紫玉,你回去可得好好劝劝你祖父。你不知道,你祖父因着你二叔选择了高家船捎带你上蜀地而大发雷霆。
你叔父什么人你也知晓的,他那么个兢兢业业的,整个程家的对外事务都压在了他的肩上,他只知高家船一路往西,哪里晓得高家包藏祸心,反而连累了你?
这事,紫玉你可不能赖在你二叔身上。你二叔委屈得不得了,连你二婶和五妹妹也伤透了心。这是婶婆婆给你的一点压惊礼,你就消消气,别怪你二叔了。家和万事兴,回去帮着劝劝你祖父可好?”
华老夫人亲自将一锦盒塞进了程紫玉手中,却又拿了身子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而华老夫人声泪俱下的同时,闻讯前来接人的知书已经在紫玉耳边将程颢此刻的处境全盘托出……
锦盒打开,里边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猫眼石。
啧,大出血啊!
“你二叔的确有错,却也是因着事多才不察。到底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程。程家上下一荣惧荣,一损惧损。紫玉,你是将来的家主,你就大度点!”
程紫玉撇了撇嘴角。
既然按知书所言,程颢和他的众手下在多日前包括均已被拿下,就连华氏,青玉等二房众人也已被软禁,那么二房的勾当必定不可能传到华老夫人耳中。
既如此,这位老夫人有什么理由花那么多银子,送那么大份礼?
程紫玉忍不住开始怀疑,程颢的勾当莫非这华家也有参与?
这话暗示够明显,好个一荣一损,这是在敲打自己?警告自己?
华老太虽不知自己洞悉了多少,但她应该料定了自己不会向官府指出程颢与高家有勾结。
所以,她这是知道自己的证词至关重要,想要通过自己先将程颢和二房一家子捞出来?是未雨绸缪,暗示自己要帮着程颢说话?让自己受审时不能落井下石?还是要让自己受审时将证词往有利程颢的方向走?
“紫玉啊,待你祖父气消了,婶婆婆还有大礼送你!保证叫你欢喜,比这猫眼还要好!而婶婆婆头一个请求,就是你赶紧回去帮着劝劝你祖父吧,你祖父最听你的话,就别让你二叔二婶和五妹妹遭罪了!”
程紫玉点起了头,笑着看向这位老太太。
这究竟是精,还是蠢?应该是狗急跳墙了吧?
程紫玉明白了,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华家与这次私盐没有关系,她也是怕自己回去会在老爷子面前编排和指证程颢,借机痛打落水狗。那么暴怒下的老爷子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程颢很有可能将一无所有。
这么个强大的女婿一倒,损失的还是她华家。所以她这才着急忙慌赶在了自己回到程家之前来摆低了姿态吧?
只可惜,华老夫人怎么也不可能知道,高家栽了是因为自己,而“将程颢这一蛀虫捉出来”同样也是她多日谋划的一个重要目的!
程紫玉笑容一深,竟是笑出了声。
那个笑却是叫华老夫人心下一慌,预感到了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