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行云将塑料袋递还给刘青山,拍了拍手,起身往登山包方向走去,“疑似琥珀的粗糙检验方法很简单,在野外条件不充足的情况下,我们多半采用其非导电特性和水浮测试法”。
贾行云在登山包中拿出两个密封袋,左手袋中放着黑色绒布和小片白色纸屑,右手袋中放着高约十厘米的扣盖透明塑料盒。
贾行云提着两密封袋走到原来的位置蹲下,边拉开密封袋滑扣,边解释道:
“琥珀的树脂来源是古代松科、南洋杉科、豆科等植物分泌的萜类树脂,而萜类树脂是由萜类化合物组成。
其化学元素以碳、氢、氧为主,以及少量的氮、硫等其他元素,主要化学分子式为C??H??O,是电的绝缘体。其密度为1.08cm3,质地轻,可在饱和的食盐水中上浮。”
佟菲语听着贾行云的解释,再看到袋子里的物件,恍然,用掌肚蹭了下脑门,道:“初中物理实验之一,摩擦起电?”
刘青山呵呵一笑,韦世强以为老师是对佟菲语在发泄不满,挤进贾行云和佟菲语中间的空挡蹲下,道:
“其实英文单词电子的书写electronic与拉丁语中琥珀的单词书写一致,早就证实了琥珀的静电性。”
见刘青山笑意渐收,韦世强赶紧闭嘴,默不作声帮贾行云撕扯已经不用再撕的白色纸屑。
贾行云点点头,轻轻拍了拍韦世强的肩膀,鼓励道:
“韦师弟说的不错,罗马时代的老普林尼记载,琥珀在古拉丁语中有多种不同名称。第一种叫electrum,这个词最早是锡西厄人对一种白色、蜡黄色琥珀的称呼。
然后,希腊人泰勒斯发现了它的静电性,称其为ёlektion,意为灿烂的太阳,传承到拉丁语后写成electronic。”
佟菲语暗暗咋舌,跟一群考古人在墓中交流,简直就是在秀自己的智商下限,她默默挤了挤嗓子眼,脚步往后挪半步,让蒋飞的摄录机更能完美拍摄到面前的场景。
贾行云戴上一次性丁腈手套,将方牌从密封袋中取出,右手拿着黑色绒布快速摩擦在方牌上。
再将左手掌心中的方牌靠近白色小纸屑,见纸屑依附其上,点头说了一说“静电性测试结果符合,下面测试其密度”。
透明盒中是早已勾兑好的饱和盐溶液,贾行云说着“饱和食盐水密度为1.33cm3,琥珀密度为1.08cm3,且不溶于盐水,我们来看看是否上浮”,便将方牌轻轻按进饱和盐溶液中。
随着贾行云的松手,方牌慢慢浮了起来。
“好厉害。”佟菲语嘴里不知怎么就迸出了这么一句,见众人向她望来,她赶紧捂住了嘴。
“老师,初步判定为琥珀制品。”贾行云眼中透出兴奋,将方牌从盐溶液中取出,在半空甩掉水渍,再用吸附纸将水吸干,复又将其装进密封袋,在考古队员原来的标签下面写上“静电性、密度测试,初判为琥珀特性”。
刘青山兴奋劲头更足,接过贾行云递过来的琥珀方牌,道:“从方牌上的文字推测,如果这真是秦,或秦汉时期的古墓,那么这枚琥珀牌的意义就不一般了。”
“您是指它的稀有程度,还是指它的特殊时代?”佟菲语情不自禁进入采访环节,将话筒递了过去。
刘青山往后微微仰脖,心中高兴,并不介意这看似鲁莽的行为,兴趣盎然地对着镜头招了招手,指着手中的琥珀牌,道:
“历代出土的琥珀或琥珀制品,秦、秦末汉初的出土是很少的,仅见贾各庄一枚虎形饰,贵县罗泊湾两枚琥珀珠。
这枚琥珀牌,造型虽粗糙,打磨也不够精细,却贵在雕有文字,可作为判断墓主人时代的重要依据物之一。”
“那如果以价值来判定,这枚琥珀牌贵吗?”佟菲语弱弱问了一句,瞟了一眼贾行云,默默低下了头。
“你说呢?”范晓红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给了她一个白眼,“故宫博物馆收藏有一枚比这小很多的清代椭圆琥珀斋戒牌,能跟故宫博物馆藏品比较,且年代更为久远,光研究价值就不可估量,若论金钱价值,呵呵。”
刘青山抚掌,欣慰点头,道:“小范说得对,考古不是看出土物值不值钱,而是看研究价值,如果能从上面推断、甚至笃定某个历史事件,就算一块普通的石头也是无价之宝。”
贾行云将物件细细收拾妥当装入登山包,脱下一次性丁腈手套,放进备用的杂物处理袋中,朝躺在墙边的孙飞鞠了一躬。
众人默然,依次朝孙飞鞠躬,在刘青山的带领下再次往前探寻,头探灯的灯光越来越远,葬坑附近的光线陷入明暗交替,继而昏暗。
孙飞的尸体静静躺在墙边,胸口透可见地板的两个窟窿早已干涸,此时渐渐渗出淡黄的渗透液。
渗透液如面汤沸腾前迷漫出圈圈白沫。
窟窿四周杂乱的乌紫筋条和肉碎悉悉索索蠕动起来,“他”霍然睁眼,眼球渐渐凸起。
死鱼灰的瞳孔那抹黑色慢慢消散,一种浑浊暗黄的颜色在眼球上弥漫开来。
只是刹那,似有丝线游走,凸鼓的眼球又慢慢凹进眼窝,无力的眼帘渐渐合上直至成缝。
突突两声。
眼帘尚未合拢,又再次撑开,两枚沾满粘稠液体的死灰眼球迸射出来,从“他”无声张开的嘴里跳了进去。
墓道来路顶壁上,传来吧嗒吧嗒的声响,一个如壁虎一般贴在上面爬行的东西悬停在孙飞的上方。
它转了转头,再转了转头,再转了转头……
……
贾行云一行六人行进不过半个小时,转角,前方豁然开朗,眼前所见,惊得六人张大了嘴。
前方现出一完好无损的宫殿群。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歌台暖响,春光融融。
殿外两旁各有小巧玲珑钟鼓楼,砖木结构,古朴典雅。
扶阶而上,蟠龙玉柱,长信宫灯,错落有致。
阁顶构架八卦藻井,阁内雕刻精细。
四周设有游廊,廊壁上雕刻记实若干。
殿阁内丝竹悦耳,歌舞曼曼,宫女穿梭其内。
正殿之上狐裘座椅,一体态丰盈的貌美女子手杵下颚,微闭双眼,眉间隐有忧郁之气。
她双脚赤足,侧卧于座椅之上,玲珑曲线一览无余,慵懒之姿不失妩媚。
身穿灿黄宫裙,其上花纹繁琐,金丝滚滚。
披肩发髻,头插穗穗,古韵十足。
此时她挥了挥手,殿中舞姬中分出六名轻纱薄蔓,似画中走下的女子,盈步向贾行云六人走来。
其中一名舞姬巧笑嫣然,香风送暖,绕着贾行云曼步,腰肢无骨扶摇,慢慢攀后,头枕在他肩上,眼露魅丝。
那素手如云雾缭绕其锁骨,交错如汗珠滑落。
舞姬咬唇轻唤一声,右脚缓慢伸曲回勾,小巧的光滑脚踝处铜铃轻响。
此时。
贾行云胸前骨钱令无主自转,饰盘卷层如精密的表盘,发出咔咔咔细微的声响。
阴雕空间处一皙白质空为骨,掐丝镶嵌手法为案,阳覆似鸠带牙的凸纹图案轮转扣入龙形首尾咬合处。
一阵“空空空”刺耳的声音伴随着骨钱令的烫热颤动。
贾氏有骨钱。
有名空谷牙,佩之不惑。
贾行云如梦方醒,定睛一看,后背发凉,冷汗瀑布般劈头盖脸。
哪里有什么宫殿,哪里有什么游廊,哪里有什么丝竹,哪里有什么舞姬。
脚下前方不过半步,一冒幽绿气泡,散发如石灰洗猪肠时辛辣味的池子。
来不及细看,贾行云首先将面带羞涩,老脸涨红的刘青山拉到一旁。
“啊……啊,不。”刘青山摇头晃脑,虚空伸手,慢慢醒来,定睛一看,也是汗流浃背。
他瞟了瞟一本正经的弟子,不好意思弯下了腰,双掌护在膝盖上来回揉搓。
贾行云快刀斩乱麻,不管是嘿嘿傻笑的韦世强,还是抱胸皱眉的范晓红,亦或是收臀提腰的佟菲语,或是汗如雨下的蒋飞。
统统拉扯出墓道,一并推向墓道口侧面。
众人惊醒,莫不惊呼。
佟菲语更甚,脸上红晕温温,埋首低垂,紧紧收拢自己的双腿,肩膀微微耸动。
不从正面看去,墓室恢复如初,竟有数盏长明灯将墓室照得光线通明。
墓室有多处连通口,设计的歪歪扭扭,根本不像常见墓室或圆、或方的造型。
其内摆设的物件五花八门,高低错落,有字画、瓷器、兵刃、铜镜……,还有数尊美女像……
摆设方式也是毫无章法可言,从侧面看去,简直可以用杂乱无章,随心所欲来形容。
但目光如从侧面慢慢移向正面,杂乱错落的物件渐渐组合成一副完整的动态图。
刘青山长舒口气,带着颤音,道:“古人,古人,居然利用摆件,完美构造出视觉、听觉、空间的错觉欺骗效果,这,已经不能称其为幻境,只能用视觉艺术创意欺骗大师来形容。”
贾行云盯着最上方,也就是幻境中出现的狐裘座椅旁一尊怀抱宫裙女子的“人形”中空摆件,惊讶得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