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是搞程序的,活来了就得顶,又不是朝九晚五的公务员。”贺井然嘀咕一句,声音越来越小。
“提起这,我就来气,当初你读书,花多少钱,心里没数?为了这点钱,我腆着脸找人借,老脸都丢尽了,好不容易供你上完大学,老家银行的柜员工作,你说辞就给辞了,好好好,辞了就辞了吧,你好歹找个工资高的工作,程序员是怎么回事?我听村里人说,程序猿、加班狗、秃了就强了是怎么回事?”
“你又不懂……”贺飞小声嘀咕一句,不料像踩住了史珍绸的尾巴。
她跳起来转身,挠向贺飞的头,厉声道:“我和我儿子说话,你插什么嘴,啊。”
贺飞听到史珍绸加重“我儿子”的音调,火蹭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他蹭地一下弹起,腮帮咬得鼓鼓得,瞪着眼,双拳紧握。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是,我是二婚,我是带着儿子嫁给你,哪又怎样,你人又穷,年纪又大,除了捡现成的,谁愿意嫁给你,我还让儿子随你姓,你贺家烧高香了。你咬牙切齿做什么,啊,是不是想打我,来,打我啊,冲这里,来来来。”
史珍绸梗着脖子一步一顶,趾高气扬,根本没把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家属放在眼里。
贺飞眼珠充血,恨得牙痒痒,他看了眼面露哀求的贺井然一眼,嗵地一声坐下,气呼呼卷着衣服转头不语。
“窝囊废,一点血性也没有,当初看你老实才嫁给你,真是,瞎眼了鬼迷心窍看上你……”史珍绸喋喋不休,唾沫横飞,低头几乎杵着贺飞的脑袋骂。
“安静,这里是医院。”护士站其中一名一颦一笑似在皱眉苦思冥想的护士,掩了掩口罩,抬头望了过来,皱眉的眉纹更深了。
“诶,好的,护士。”史珍绸的骂声戛然而止,瞬间堆起笑脸,朝护士点头哈腰。
“这人真讨厌。”护士小梅碰了碰婴儿肥的护士,盯一眼她胸前的工牌,“萧琪?你新来的?”
月小柒捏着鼻翼,紧了紧口罩,将工牌拉开示意,“嗯,过来实习的。”
小梅正了正月小柒的护士帽,朝史珍绸指了指,“那你可要小心那个人,上午的时候,你是不知道,我听说把护士长的脸都抓破了。”
“为啥?”月小柒夸张地捂着脸,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的眼神。
“还不是护士长说了一句,412产房的孕妇怀的可能是个女孩。”小梅朝一家三口努了努嘴,眼露鄙夷,“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他们不晓得吗,如今这世道,男孩是建设银行,女孩是招商银行,男的才是真正的赔钱货。”
“是嘛,或许吧。”月小柒转着圆珠笔,有意无意问道:“412产房的孕妇,待产期是今天吧,是不是在三号手术室呢。”
“是啊,412不是你负责吗,你怎么问我。”小梅翻了翻表格,严肃的脸,嘻嘻一笑。
她拍了拍月小柒的肩膀,“没事的,我第一次实习跟你一样紧张,忙得快虚脱,却没头没脑,脑子跟浆糊一样,过几天就好了,不懂的问我或者其他护士,我们站,人都很好的。”
月小柒点了点头,“谢谢。”
“客气。”小梅抱着本子走开,转身扭头一笑,“谢也可以,下班请吃麻辣烫。”
月小柒愣了一下,脑子里努力构建“麻辣烫”这个东西的样子,下意识点头。
“努力,加油,每天都是美好的一天。”小梅捏起右拳,曲肘往腰间猛地下坠。
“哈。”月小柒很不习惯地学着小梅的动作,生硬地挥了挥手。
“我先过去帮忙了。”小梅指了指紧急通道,咋舌道:“今天不知怎么了,来了好几对被惊得险些流产的孕妇,听说是东江公园方向和祝屋附近的枪声,吓到了孕妇肚子里的胎儿。”
月小柒呃了一声,心知肚明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转着笔,默默想着医院真好。
月小柒深深吸气,想到月小尒曾在密支那瓦拉庄园答应自己的医院。
憧憬自己有一天也能拥有像小梅一样积极向上、心地善良的护士员工。
嗯,到时候就把小梅挖过去,当护士长。
月小柒默默想着,被一张皱巴巴的红包打断思维。
“那个,靓妹。”史珍绸顺了顺红包的角,半个巴掌掩在红毛上,神秘兮兮压低声音道:“412的孕妇进手术室这么久了,能不能告诉我,她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月小柒盯着红包的角,不明所以。
她抬头朝紧张兮兮朝她望来的史珍绸。
眼前的史珍绸,眼中有股奇异的光。
月小柒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只是觉得这张脸,很像大秦时候那些反叛的贱民,明明很心虚,眼中却是强作镇定。
她没来由一阵恶心。
“我不知道。”月小柒冷冰冰地回了一句,用圆珠笔敲了敲桌子,低头朝手术室的门口一指,“门口候着,助产护士会出来报喜的。”
史珍绸瞬间变脸,手中的红包迥然回缩。
“怎么当护士的,一问三不知,一问三不知,还不如村里的稳婆。”史珍绸歪嘴吐气,阴阳怪气。
“你说什么?”月小柒猛然抬头,眼神猛然收缩。
“我说……没说什么。”史珍绸突然提高的嗓门瞬间压低,她对上月小柒的眼神,突兀地觉得心很慌。
这个护士不一般。
她心中腹议一声,被月小柒眼神盯上的感觉有种让她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种眼神她只在村里张屠夫杀猪的时候见过一瞬。
“不说就不说嘛,吓唬人算怎么回事,啊,区区护士,又不是医生,傲气什么。”史珍绸离得老远,悄悄回头望了一眼,才夹着嗓子小声嘀咕。
她颓然坐在不锈钢长椅上,准备把气发到贺飞身上。
“我出去抽根烟。”贺飞看史珍绸一脸不爽地回来,就知道她吃了瘪,赶紧起身,拍了拍贺井然的肩,安全帽都没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抽抽抽,钱没几个,臭毛病不少,早晚抽死你算了。”
“妈,少说两句。”
“少说什么,啊,少说什么,跟你没出息的老子一个腔调,老的是这样,小的是这样,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硬气点,啊,都说了,不要唯唯诺诺,说话要底气十足,要像个男子汉,你们两,真是,侮辱男子汉这三个字,算了,我指望不上你们了,只能指望孙子。”
史珍绸见贺井然张了张嘴,她把眼一瞪,“别跟我说什么生男生女都一样,我话今天就搁这,臭丫头要是再生个赔钱货,马上、立刻、麻利的办理离婚,妈给你介绍村里刘海那丫头,我找人瞧过了,生儿子的命。”
贺井然刚接完公司催加班的电话,焦头烂额,听到史珍绸这番论调,烦得怒火冲天而起,他咬了咬牙,看了一眼公司老总发来的微信,最终也只能长叹一声,捧着脑袋颓然靠墙滑坐。
史珍绸视若无睹,继续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