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飞抱着贺井然的手,重重地拍在他手背上,“不要紧张,生了就好,生了就好。”
贺井然沉浸在高兴中不能自拔,他耶地一声举拳打气,嘴里发出嚯的强喷音。
什么催加班,什么老总的指责,什么甲方的要求,都统统见鬼去吧。
贺井然瞬间觉得人都飘了起来,高兴得泪水滑落。
“我老婆呢,怎么样。”贺井然刚举手拍门,门又开了一条缝。
还是当先那名助产护士。
她眼中闪着焦急,手里一分免责声明书,“孕妇怀的是龙凤胎,肚子里还有一个女婴,情况现在很紧急,来不及细说,我就问你们,保大还是保小。”
“保大还是保小?”贺井然轻飘飘的身体瞬间一沉,茫然念叨一句,显得不知所措。
“我孙子呢,孙子。”史珍绸满脸焦急,揪住护士的袖口。
“男婴没事。很健康。”护士抖了抖手中的免责声明书,“时间很紧迫,保大还是保小,赶紧决定。”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史珍绸嘀咕着,完全不在意护士后面说什么。
她松开护士的袖口,拍拍胸口,“还好没事,吓死我了。”
“怎么办?”贺飞急得原地转圈,捶着掌心,拿不定主意。
他潜意识望向史珍绸,眼中尽是询问的目光。
“你儿媳妇,你自己拿主意。”史珍绸眼角瞟到一边,低声嘟囔,“反正都是两个赔钱货,看造化。”
“保大。”“保小。”
贺井然、贺飞同时开口,前者要保大人,后者要保小孩。
“到底保谁,时间快来不及了。”助产护士急得头上渗出汗来,手中的免责书恨不得塞进两人怀里。
“就不能同时保住吗?”贺飞说话的声音带着颤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抱住助产护士的腿,哭嚷道:“我求你们了。”
助产护士手足无措,举着手不知所措。
“保大,听我的。”贺井然狠狠咬牙,满头大汗,夺过助产护士手中的笔,还没签,就被史珍绸拉了回来。
她咳了一声,拼命朝贺井然使眼色。
“你这人……”助产护士话还没落,从手术室内传来叫声,“小菲,快进来帮忙,孕妇大出血,短暂休克,快快快,快来帮忙。”
助产护士赶紧转身,紧张到门也没关,急匆匆冲了进去。
“你傻啊,签那做什么?”史珍绸压低声音,鬼鬼祟祟朝外望了一眼,“不管是大的出事了,还是小的出事了,我们找他们闹啊,好大一笔钱的好不好。”
“妈,你……你走开,这里不需要你。”贺井然猛地推开史珍绸,气得脸色酱紫,若不是某些动作不合适,他差点就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清脆的耳光。
史珍绸捂着脸,一脸茫然,完全不可置信。
“尖酸、刻薄我忍了,你个臭娘们说什么混账话,给劳资滚。”贺飞终于爆发,压抑许久的怒气,怒火中烧,狠狠一巴掌抽在史珍绸脸上,抽得她瞬间起了红红的巴掌印。
史珍绸脸上火辣辣的痛,惊讶得无以复加,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居然敢抽我。
她捂着脸朝贺井然望来。
贺井然扭过头去,一脸木然。
“我跟你拼了。”史珍绸厉声尖叫,张牙舞爪,朝贺飞扑去。
挠脸、抓头发、拽衣服、踢下身……泼妇一般,无所不用其极。
史珍绸边哭边打边数落,“你个狗日的,老娘伺候老的,还要伺候小的,没日没夜守在菜市场等菜品打折,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啊,我就说了一句话,你就敢打我,这个日子没法过了啊,你个没良心的,我活不了了啊……”
“起来,嚎丧滚出去嚎。”贺飞属于那种看似软弱,实则心很硬的人,一旦拿定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犟驴。
他揪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史珍绸的头发,连拖带拽,往安全门的方向拖去。
史珍绸披头散发,四肢乱弹,鬼哭狼嚎,塑料珍珠项链散落一地。
她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全然不顾形象,什么话都开始乱说,“你个死挨千刀,别以为我不知道,成天跟东门口的寡妇张偷偷摸摸眉来眼去,你乱搞,不得好死。不过了是吧,行啊,都踏马别过了……”
贺飞听得眼睛充血,手臂青筋冒起,气得失去理智,他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脚踹翻开始胡言乱语的史珍绸,爆喝一声,崩断冰冷的不锈钢长椅螺纹,劈头盖脸就朝史珍绸砸去。
“泼妇,不要脸,你勾搭野男人,忍你很久了,给我闭嘴,给我闭嘴……”
贺飞又急又臊,头脑浆糊,完全丧失理智,喘着粗气举着长椅拍着声音越来越弱的史珍绸,神神叨叨的样子,像是在拍打要脱壳的稻谷。
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让史珍绸闭嘴,闭上臭嘴。
一时之间,捶打的声音响彻医院。
惊恐的叫声和病患的逃窜声随之从妇产科传遍整栋楼。
贺井然孟了,脚上如同灌铅。
他站在原地僵得笔直,脑中一片眩晕。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崩塌了。
满世界都是同事的嘲笑,路人的指指点点,老家人的恶毒批判,和妻子诡异的笑脸。
他不敢相信外面的风言风语都是真的。
“加班加班,加你麻皮的班,什么996,什么007,我草泥马。”贺井然嘀嘀咕咕,意识渐渐模糊,痛彻心扉。
他跌跌撞撞,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如坠深渊。
他横冲直闯,大喊大叫,撞开安全门,从楼梯口滚落下去。
贺井然全身麻木,完全不知疼痛。
他浑身是伤,迷迷糊糊,哆嗦着扶墙站起来,无头苍蝇一般用头撞墙。
“贼老天,哈哈哈,你开心了,你高兴了。”贺井然双手指天,捶打着墙面,双手手指扣在墙上往下划,十道深深的血痕。
他胸腔发紧,瞬间的痛楚,令他痛得不能呼吸。
他噗地一声喷出堵在胸口的大口淤血,颓然倒下。
漫天的血点,是那般嫣红,溅射在雪白的墙面上,夺目又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