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候府。
雨比先前下得更大了,阿依从侧门下了马车,林康却没有下车,隔着车窗说了句他要去办件事,回头再回来,阿依心想他大概是去安排后续事宜,也没多问,眼看着林康坐着马车匆匆走了,转身进入护国候府。
因为雨天湿滑,又很紧急,护国候府特地给她在门前备了一顶小轿,阿依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地被家丁抬着,一路前往墨云居。
墨云居素来安静,今日更是鸦雀无闻,唯有那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院子里房檐上,奏响了一片独属于大自然恩赐的悦耳音曲。
轿子在正房门前落地,墨云居的大丫鬟红笺和雪盏正站在门廊上,垂首屏息地立在门槛外面,跟她们一同站着的还有墨砚养着的名唤“黑虎、彩豹”,上次将阿依的裙子咬坏的那两只大型獒犬,阿依一直觉得墨砚给这两只起名太随便。
红笺一见轿子来了,慌忙撑开泼墨山水油纸伞下来迎接,雪盏则掀起轿帘。阿依从轿子里钻出来,被油纸伞罩住,轻轻地问:
“大人怎么样了?”
“大人已经醒了,但是看起来不太好。”因为这院子里太安静,凝重的气氛使人不由得压低声音。
雪盏默不作声地上前接过阿依手里的药箱,虽然阿依一贯不太喜欢别人拿她的药箱,但这次没有拒绝。在廊下脱了棠木履和蓑衣,黑虎和彩豹不仅对她很排斥,还呲着牙对着她低声地呜呜警告,虽然不像是要咬她的样子,但却像是在警告她若是她治不好墨砚,它们一定会把她吃掉。
阿依无语。墨砚脾气不好,连带着养的宠物脾气也这么坏。
迈开步子进入房内,一股温热的香氛迎面扑来。与外面的冷雨漫天形成鲜明的对比,屋里点着安神的熏香让阿依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舒展了一下。护国候夫人擅长制香,如今点的这道香有镇痛舒缓的作用。
绕过一道金碧辉煌的屏风,过了一道槅扇,悬着紫色销金幔帐的红木大床上,墨砚正半卧半坐在上面,但却不能自由随意,因为肩膀上还有一把黑色的羽箭没有拔出来。他的脸色不太好,惨白惨白一副失血过多的样子。向来朱红如涂丹的嘴唇此时也苍白如纸。身上没穿衣服,只松垮垮地披了一件绛紫色的外袍,腹部草草地缠着绷带,有许多地方还在渗着血。
墨夫人紧张不安地坐在床沿,墨虎、墨研、墨矾则分坐在房间三侧,墨研身穿一件杏黄色的大团花广袖锦衣,一如既往地惹眼妖艳,他坐得离床比较近,正有些担忧地凝眉,望着脸色很不好的墨砚。
这一家子人的关系还真是和谐啊。一人受伤竟然全家陪护。
墨砚虽然脸色不太好,但神志还算清楚,应该没有大碍。阿依在心里稍稍地松了口气。
细微的脚步声惊动了屋里愁眉不展的人们,众人同时回过头来,看见是她前来眼里不由得都有点讶异。
阿依礼貌地屈膝问安,才要开口说话,坐在床上的墨砚眼眸里忽然迸射出凛冽的寒光,阴恻恻的冷意自受伤的毛孔里散发出来,夹带着一丝血腥气,冲着阿依厉声喝问:
“怎么是你来了?!秦泊南呢?”
这下轮到阿依迷茫了,困惑地眨眨眼。认认真真地回答:
“林公子说墨大人受伤了,要我来看诊。没说要请先生的……”顿了顿,见他还是一脸不善。有点急了,忙撇清自己责任地说,“林公子还说墨大人看见我会很高兴的。”
墨家众人眨眨眼睛,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的……意味不明?
“林康!”墨砚冷冷地念出这个名字,磨着牙,仿佛恨不得要将林康大卸八块似的,“回去!”他冷冷地对她喝一声。
阿依怒了:“墨大人,你这是怀疑我医术的意思吗,你太瞧不起人了,你又不是疑难杂症,刀伤箭伤我还是能治的!”
“回去!”墨砚身受重伤本来就够难受了,现在又被她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而且她还一个劲儿地顶嘴这么气他,失血过多加怒气翻涌,他很快就头晕起来。
阿依明明是冒着大雨前来看诊的,哪成想巴巴地来了,对方不仅不领情,还大声地凶她,让她冒着大雨再滚回去,这分明是没把她和她的医术放在眼里,她再怎么说也是来治病的大夫好吧,墨大人也太失礼了!
“我才不回去!你把人请来,什么也没让人做就又要把人赶回去,墨大人,你这样是不合规矩的!”阿依鼓起腮帮子怒声说,径直走进来,将药箱放在桌子上。
“小老鼠,我最后说一次,你给我回去,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总之他是当真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这么血淋淋又苍白似鬼的样子,他也是很注重自己形象的,他的自尊心绝对不容女人来践踏。
事实上他当真想多了,阿依只是来出诊的。
阿依已经坐在他面前,看着他脸黑如炭死活不愿意却又不能逃走的“悲愤”表情,忽然恍然大悟,连忙安慰道:
“墨大人,你必是因为我是女子,所以害羞了。事到如今有什么可害羞的,大人的身上我又不是没看过,我还帮大人脱过衣服呢。再说大人你只是伤在上半身,又没伤在下半身,不打紧的。”
她帮他脱过衣服?
墨家人的眼神在阿依和墨砚之间狐疑地飘来飘去,开始自动脑补。
“靠!我英明神武的三哥居然是跟你这种女人!”墨矾忽然一拍桌子,义愤填膺。
“阿矾,淡定。”墨研温如春风地吐出一句。
“原来你们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墨夫人唇角勾着笑,**地望着两人,忽然在墨砚的手臂上轻轻一拍,笑嘻嘻说,“行啊,老三,木头脑袋的你竟然也有开窍的一天,我养出来的猪终于学会拱白菜了,娘好欣慰!”
墨砚倒吸了一口凉气,火大地瞪着自己老娘,什么跟什么,胡说八道!再说没看见他现在受伤了么,你们这帮子人怎么都不在乎伤势,这种时候胡思乱想个什么劲儿啊?!
墨虎有些尴尬地轻声咳了咳,一脸正派地沉声道:
“阿砚,身为男子,需要知道负责。”
墨砚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火冒三丈地道:
“事情根本不是你们想象的样子,你们少在那里胡思乱想!”顿了顿,又瞪了一眼坐在床边一脸懵懂无知纯良无辜表情的阿依,愤愤地训斥,“还有你,别净说这些连你自己都不懂还会害人误会的废话!”
阿依虽然不太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但还是点点头,一边俯下身子去查看墨砚腹部的伤口,一边在口里说:
“墨大人你不要动,我给你看伤。”
她的小脸这么一俯下来,墨砚更是不敢乱动。因为刀伤在腹部,所以她的小脑袋此刻压得很低很低,一股喷香混合着温热似透过皮肤渗透进血液里,有几缕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低垂下来,似有意似无意地擦过他的皮肤,让他觉得痒到心坎里。耳根子开始泛红,他有些不自在地绷紧了面孔,不经意向周围一扫,却见自家的父亲兄弟全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似很玩味地注视着他渐渐开始产生变化的表情。
墨砚脸黑如炭,咬着牙问:
“你们就不能出去吗?我只是皮外伤,你们全聚在这屋子里又没什么用,都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天下大雨,我没事做。”墨矾首先回应。
“老三,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爹这么担心你,你竟然说爹留在这里没有用处,爹当年受刀伤时你还没出生呢,对这种伤爹最知道怎么回事了!”墨虎把眼睛瞪成铜铃,掷地有声地反驳。
墨砚的眉角狠狠一抽,他到底想说什么呀?!
墨研盈盈一笑,如朗月清风,温煦悦耳地笑道:
“阿砚,二哥怎么能放你和小山鸮单独相处呢,二哥很担心你呢。”
……前一句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墨砚无语。
只有墨夫人收起玩笑之心,她上过战场所以对刀箭伤并不会像普通的深闺妇人那样胆小,但自己儿子伤成这样她还是有些担心,带着忧虑轻声问阿依:
“阿砚的伤怎么样?”
“虽然伤口很深但并没有伤到要害,看墨大人现在还这么精神就知道了,墨大人的身体很强壮,除了失血过多,没什么要紧的。”阿依安慰。
墨砚一把抓起她的双鬟髻:“你对一个重伤的人说没什么要紧的,这也就是我,要是别人家早就把你轰出去了。”
墨夫人为儿子的粗鲁动作眉角狠狠一抽,语重心长地道:
“老三,娘跟你说过多少次,对待姑娘家不能太粗鲁,你从小就爱欺负小姑娘,这是病,得改。”
墨砚嘴角一抽,无语地放开阿依。
“还能抓人头发,这说明墨大人的确不要紧嘛。”阿依扁扁嘴说,一边从药箱里拿出来一个小棉包样的东西,又拿起一只瓷瓶将碧莹莹的液体倒在上面,一边说,“虽然前面的伤口很深,但后面的箭不拔下来前面的也很难处理,所以我先把大人身上的箭拔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