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城是一座山城,三面环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惠州城位于野牛林的最顶端,墨虎的军队所在的野牛林比起惠州城地势偏低,呈现一条斜坡式的山路,两旁皆是光滑笔直的悬崖峭壁,想要攻城只能走这条斜坡路。
之前越夏国攻克惠州城后,本打算一鼓作气再破掉距离惠州城外三百里,东方要塞连州城,不料却在半路上被墨虎带领的墨家军截了个正着,双方交战,帖木和没占到便宜反而折了一批人,虽然心有不甘,但因为他曾与墨虎交战多次心有忌惮,于是含恨败走,退至惠州城紧闭城门,任凭叫骂就是不肯出来。
在他们败退之时,还十分恶劣地一把火将斜坡上的整片树林全部烧光,若不是墨虎慌忙指挥人扑火,整个野牛林早就化为一滩灰烬。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一把火,往后攻城时的唯一一条路失去了天然的遮蔽物,动静稍微大一点就会被对方察觉早作准备。因此无论事先准备得多充足,还是会被早有发觉的越夏国兵打回来,墨虎心里恨帖木和恨得牙根直痒痒。
双方僵持不下,惠州城和邕城已经被越夏国占领,邕城后面越过城墙则是越夏国的领地,也就是说即使帖木和永久地在惠州城驻扎下去,他身后的粮草供给也都很充足,他完全不怕墨虎跟他熬着。
然而墨虎这边却有些不愿意。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喂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若是一味地防守却不主动进攻去夺城,时间久了终是不妙的。
攻城战连打了两天。被送回后方的伤员无数,阿依每天挂着沾满血的围裙呆在医帐里,已经连续二十四个时辰没有休息过了,甚至连饭都没正经地吃过一顿。虽然她偶尔会觉得眼前冒金星,不过还是咬着牙撑住了。这一批一批的将士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出去,很快却又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地抬回来,这种时候若是她还想着要吃饭睡觉。她也太没心没肺了。
现在的军营里总共有三十五个军医,五十来个打下手的见习军医或是药童。听起来人数不少,但是整整二十万大军,就算只有一成人受伤他们也吃不消,更何况攻城不易。伤亡的又岂止是一成。
军*有三个医帐,为了让军医们能更好地合作,本地大夫、帝都大夫以及御医,这些人都是打乱了穿插着组成队伍分布在三个医帐里的。
阿依最开始跟着秦泊南在一号医帐里,后来秦泊南出去了,因为源源不断被送进来的重伤员将偌大的帐篷挤得满满当当,医帐里面已经放不下了。外面的大空场上也开始被陆续送回来的伤员填满,还有各个用于日常居住的营帐里,受伤者不计其数。呻吟痛呼声不绝于耳,血腥味扑鼻弥漫。
天边晚霞渐收,只余一片殷红。虚无飘渺的光线朦朦胧胧投射下来。照映在山林间,本是极美的景致,然而若在不经意间放眼望去,哀鸿遍野却让人恍若正处在人间地狱里一般心口发凉,几欲呕吐。
阿依绷着一张小脸,血腥味已经让她从头到脚全部麻木了。因为伤重的人太多。那些受伤轻微的自动自觉地等在一边,让重伤的先看大夫。甚至还有那生性勇猛又热心的直接向药童讨了些药自己包扎好,见军医们忙不过来,转而过来当帮手。
如今的药童大部分都在外边治疗伤势中轻程度的伤员,秦泊南已经带了几个大夫出去救治受伤很重却进不来医帐的,医帐里已经被受伤最重的大批伤员占领,不是最最严重的伤员基本上都不会被抬进来。
一个已经昏死过去的士兵正躺在木板搭成的简易床上,面色惨白。阿依站在他面前,弯着腰,肃着一张小脸,一瞬不瞬地为他前胸拳头大的伤洞缝针。麻醉药有限她心知肚明,之前跟秦泊南商量过也答应了不会轻易使用,更何况这个人命已经去了一半,压根就没有痛觉了。
她的缝针技巧早在白天第一个重症伤员被抬进来时就已经施展开了,当时整个医帐都轰动了,大家全用一种既惊奇又怀疑还有些灼热的眼光直直地盯着她。
从医者对崭新的医术都很狂热,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了她似的。帝都来的大夫有些人已经听说了百仁堂有人擅长缝针技巧,缝合伤口就像缝衣服一样,本以为太荒唐,然而接受过伤口缝合的人竟然都极快地痊愈了,且没有按料想中的发生溃烂感染导致死亡,这让一众大夫心驰神往,早就想一看究竟,却因为百仁堂招牌太大不敢莽撞。谁也没想到,如今竟在这里看见了。
可是据说百仁堂擅长和推广这项缝合技术的是百仁堂内一个年轻的女大夫,知情人看向阿依纤细扁平的小身板时眼光变得幽深,然而刚抵达时护国候与三皇子的态度他们也看到了,因此即使猜测到了什么,也不敢多言。
御医院的人和惠州本土的大夫却是第一次看到和听说这项技艺,先是满眼惊恐,继而又皱眉深感荒唐,到最后缝合完毕伤口看上去竟然没什么问题,一颗心就开始扑通扑通乱跳,满脸惊异。之后又发现秦泊南居然也精熟于这项技艺,更是吃惊不小,因为秦泊南之前从来没当众用过,以前也只是隐隐听闻,那时候还以为是谣传。
看来还真有这项缝合技巧存在。
石冉青望了望秦泊南,再度看向阿依时,眸光幽沉下来,与他同样反应的还有柳屹然,他正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阿依。
不过很快,越来越多的伤员打乱了他们的思绪,有秦泊南在场他们又不敢冒然询问阿依,只得将种种疑问和好奇咽回肚子里,老老实实地继续工作。
不过在秦泊南出去后就不一样了,阿依人小又没什么威严,于是过来搭话问话的越来越多。但因为阿依一直在忙于手里头的“针线活”,对他们这样过来打扰自己有些不耐。
她本就不太爱说话,现在又觉得这些人撂下伤员却跑来问她这些没营养的问题实在有些过分,问三句最多答一句,每句还只有三两个字,把一群老大夫气得脸色铁青,吹胡子瞪眼,指桑骂槐地说她身为一个晚辈竟然如此没有教养敢失礼于长辈,有辱百仁堂的招牌,辱没了济世伯的声望。
阿依任由他们骂着,眼里闪过一抹不以为然,心想这帮老头子怎么一个个都跟碎嘴的老太婆一样唧唧歪歪的没个安静,明明救人更重要,竟然还有工夫来骂她,烦人的紧。
她挨骂倒是无所谓,可负责抬伤员的、先前正震撼在阿依特殊缝针技能里的两个小兵听这几个老头一唱一和,没完没了,心里却有些怒了。自己的同伴伤成这样,他们却还在这里啰啰嗦嗦,还让不让人好好看病了!
四把眼刀齐飞过去,属于浴血军人的强烈杀气,几个老头脖子一缩,终于闭嘴了。
在这些军医中,大多数接受治疗的小兵还是对阿依比较有好感的,因为她虽然沉默寡言亦没什么表情,但是那对水光潋滟的大眼睛澄澈如镜,只要望进去捕捉到她眼里的那一抹坚定,伤者便会释然地将自己的生命完全交给她。因为她的眼神一直都像是在说她会竭尽全力,没有目的也不是为了什么地竭尽全力,这样的眼神就像是带了一种魔力,可以让人完全地卸下防备无条件地信任她。
柳屹然望着还在专注于缝针,仿佛对于周遭的噪音完全没有听到的阿依,眼眸沉了沉,小小年纪竟然有这等心性这等手段,也不知道秦泊南究竟是从哪儿找来了这么一个,他之前竟然从未听说。
阿依剪了线,用绷带为仍在昏迷中的男人包扎好,示意两个小兵将他抬走,自己则走到水盆前洗了把手。山中水源有限,这盆水也不知道洗过多少次了,已经血红一盆。努力压抑下胃袋里的波涛汹涌,她用帕子擦干手,再次取出一片姜含在嘴里。
就在这时,一个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青年扶着一个脸色惨白狼狈不堪的青年一步一歇缓缓走来,这两人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脸上又是血又是泥,身上的军服已经破烂不堪,连软甲都没有穿,也就是说这二人的身份只是步兵营里两个普通的小卒子。
“大夫,能不能先给我这兄弟看看,我这兄弟快要不行了!”搀扶者身材高瘦,方形脸相貌普通,阿依从他的狼狈里只能看清那一双血红的眼睛,他带着哭腔。
阿依望向被他搀扶着的青年,身量不高,但却很壮实,弓着腰,脸色苍白,在被他捂住的右下腹插了一把弯刀,早已血肉模糊。阿依知道他中刀的部位是肋下,虽然算不上要害,但若是失血过多一样会导致死亡,看他奄奄一息的样子猜测他至少在外边等了一个时辰,皱了皱眉。
这个人并不是被抬进来的,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是偷偷溜进来求救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