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也不知石冉青是真的捡起了医德担心墨虎,还是因为自己被抢了风头心有不甘,竟然马上恢复了一代名医的风范,郑重地出言阻拦道,先用余光狠狠地瞪了阿依一眼,紧接着抱了抱拳,情深意切地对墨虎说,“护国候,在下知道这小、咳咳,在下知道依大夫小小年纪医术不低,可是这个治疗护国候还是三思啊,这丫头说那毒是绿眼蟾蜍,可她压根就没见过,这、这不是胡来么1”他用一副啼笑皆非的口气说。
阿依却听不惯他这么说话,绿眼蟾蜍她的确没见过,解毒的事暂且不说,但是刮骨疗毒却是必须的,没看见这毒正顺着皮肤血管蛇一样地往下爬么,这老头子的口气好像她在胡闹一样。
紫苏直接翻了个白眼,不予置评,反正不关他的事,绿眼蟾蜍他没见过,他也解不了。
“石大人,不管是什么毒,这毒明显会在体内游走,不刮骨疗毒是不行的。”阿依认真地说。
“护国候千金贵体,又是主将,怎容你如此儿戏,连毒因就没弄明白就冒然行事!”石冉青吹胡子瞪眼地道。
阿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石大人,我知道,我家先生不在,你就以为这医帐里的首席军医是你,若是出了岔子你就要担责任。你放心,若是真出了问题,没人找你负责,这个责由我自己担。我对石大人你这种看见病人先想到的不是治疗而是想着自己要担几分责任的做事方式并没有意见。保守一些也没什么不好,但既然我是个大夫,只要我认为我能做些什么我就会去做。没有因为害怕担责任就藏拙置人命于不顾的道理,无论是对谁,只要用了我,我就会竭尽全力,哪怕有一点希望我也会去尝试,决不放弃。”
她的声调很平,比镜子还平。可是偏偏那平如止水的音调里竟然蕴含着强烈的、凛然的、让人不得不去注目的浩然正气、巍峨霸气……呃,正气霸气明明跟这个矮小纤瘦的丫头半点沾不上边。可是这时候众人却想不出来什么词能来形容她这一番话给他人的心湖里带来的震撼。一个这样弱小的姑娘竟然有这等豪迈豁达却又悲悯的心肠,就是连墨砚有那么一刹也忽然觉得她好像在一瞬间长高了不少。
“好!好一个竭尽全力!好一个决不放弃!”一席话引来墨虎的大声喝采,狂傲霸气的虎目之中此时蓄满了浓浓的赞赏和惊奇,他仿佛重新认识她一般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哈哈笑道,“怪不得秦泊南会那么护着你,这么多年来只见他对你情有独钟,你这丫、你这小子,果然是个不一般的,这等心性,有趣得紧,老子喜欢!”
他口中的“情有独钟”绝对没有那一层的意思,墨砚听了却霎时脸黑如炭。
阿依说那番话也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对石冉青和在座的众人阐述了自己的观点,让人没有词再来阻拦她。她是真的没有半点嘲笑石冉青做事保守的意思,她虽然看不惯他拿病人不当回事。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做法,石冉青有自己的做事方式,她也有,她只会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别人别来干涉她,她也不会去干涉别人的处事方法。
她说出来了。至于他们是否选择让她来做那是他们的事,她也不会干涉。
“刮吗?”阿依望着墨虎那张正在大笑的脸。眨眨眼,问。
墨虎的笑声戛然而止,望着她手里银光灼灼的数把小刀,再次哈哈笑道:
“刮吧!你想怎么刮怎么刮,我信你!”
常年征战沙场血染山河的将军能说出一句“信你”,就等于是将自己的命完全交付给这人了,这是何等的重情何等的荣耀,众人分外感动,感动得都快流泪了。
然而阿依却半点感觉没有,看着眼圈通红的归德将军等人莫名其妙。才不是把命交给她了好不好,他本来就中毒了么,即使不刮也不会更好,还不如刮一刮。
归德将军看着阿依一脸懵懂无知莫名其妙的样子,眼白一翻,真是个不懂风情的小子!
“护国候,你躺到床上去吧。”阿依平着一张小脸说。
“不用了,我就坐在这儿看你刮,你来吧!”墨虎相当豪迈地挥了一把没受伤的左手,威风凛凛地说。
“可是你不躺在床上我刮着不方便。”阿依眨眨眼睛,认真地说。
归德将军一个没忍住,忘了此时是如此凝重的气氛,不小心竟然笑抽了。连墨砚也没绷住,唇角不着痕迹地扬起来。墨虎满头黑线,脸刷地绿了,真是个不懂风情的丫头,这简直就是在破坏他预想中要建立威武勇敢的伟大英雄形象啊!
墨虎没趣地站起身,不甘不愿地躺到床上去,四脚拉叉的。
副将军邱归亲自搬了一张小圆凳放在床边,阿依在凳子上坐下,小脸比起刚刚的平如止水明显绷了起来。
墨砚站在她身旁,看着斗篷下露出来的一截还湿漉漉的袖子,皱皱眉:
“你还是回去换件衣服吧,湿衣服贴在身上你能刮好么。”
“无妨,即使泡在水里我也能开刀。”阿依自然不允许任何人怀疑她的操守,即使是墨大人也不行,“没有太多工夫,刚刚说的废话太多了,若不尽快,毒液会蔓延的。“她说着,从小挎包里掏出来一个小棉包和一只瓷瓶,倒了绿色的液体在上面。
众人觉得这液体绿得很诡异,然而阿依偏偏就喜欢研究着把药弄得五颜六色的,觉得好看。
别人不认得,墨虎却认得,这正是当初一把迷倒墨砚的麻醉药,于是他继续用威武勇猛的伟大英雄的口气说:
“用不着麻醉,你直接来吧!”
阿依却用看傻子的眼神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也不说话,紧接着把小棉包往墨虎的口鼻处一按,墨虎在两眼彻底黑下去之前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好像被一个小丫头给鄙视了。
墨砚的心口颤了颤,虽然他并不记得了,但这熟悉的画面好像勾起了身体中本能的排斥和恐慌感。
威风凛凛、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就被人这么迷晕过去了,众将军开始觉得头疼脚疼牙根疼,紧接着就看见手持迷药的“罪魁祸首”亮出两把锋利的短柄小刀,用药液喷了喷,又烧了烧,再用棉球沾了药液往胳膊上擦了擦,之后便用尖细的刀尖顺着那一处箭伤切猪肉似的割下去!
这一下不仅是牙疼了,连周身上下的每一根血管都疼了起来,这是个什么人呐,杀猪的也没她这么狠的,一层一层地割,一层一层地用被磨平的刀尖轻刮已经被乌青色包裹的肌肤和血管。那双白皙细嫩的小手已经污了满手的黑血,她也不怕自己中毒,连这里头最看惯了她开刀的紫苏都不禁有些担心,更何况是其他人。
即使不知道她是女子身份的,看着她绷着一张比天边的月亮还要平坦的脸这么横割竖切的都觉得毛骨悚然,更何况是那些心里边知道她是个姑娘的。这得是个什么姑娘啊,别说满手满身满床榻全是乌青色的血她半点没有害怕的情绪,就是她这么把人当猪肉割马上就要见骨了她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也够可怕的。
众人都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看见这个姑娘还是躲得远点更安全。
已经四个时辰了,渗透力极强的毒液已经附着在骨骼上,好在在这些毒液正打算大肆侵蚀骨骼之前。被阿依细细地刮了下来。
她将刮下来的毒液全放在了一只小碗里,别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墨砚却知道她必是想回头把这个小碗拿回去做研究,有时候他真觉得这个外表柔弱又呆傻的丫头其实骨子里是个变态!
天大亮时,在大营外边的山里游荡的墨矾终于回来了,一听说父亲中毒箭负伤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才一闯入大帐就看见阿依正坐在床边像拾掇案板上的鱼肉似的拾掇他父亲,登时怒了,跳着高地大吼道:
“你在干什么,你这个女……”
话还没说完就被墨砚一把捂住嘴,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墨矾被吓得浑身一抖,老虎变小猫似的乖乖地缩在三哥身旁,不敢再乱喊乱叫。
阿依已经进行到了缝合阶段,这一宿众人全守在帐子里,几乎没人离去。
这些人单单是围观就耗尽了全部力气,更何况是亲自开刀的阿依。
众人看她的眼神已经由最初的轻蔑怀疑到惊诧畏惧再到现在已经是浓浓的佩服加佩服再加佩服了,便是连一直跟她不对付的石冉青也不由得对她微微侧目,鄙视的眼神里带了那么点欣赏。
连柳屹然都用了很奇怪的眼神盯着她。
墨虎应该庆幸墨夫人送来了肠线,若是没有肠线阿依说不定还真不敢给他刮骨。
大半的肠线被墨虎使用了,待最后一层表皮皮肤缝合完毕时,已经快午时了,阿依还没怎么样,在场的人先松了一口气。
阿依将促进愈合的草药敷在墨虎的胳膊上,用绷带绑起来,小脸刷白地起身,对墨砚说:
“连服七天汤药。”
墨砚知是预防感染的汤药,点点头,望着她的眸光异常柔和,轻声说:
“辛苦你了,回去歇歇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