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墨砚在后院拔出了一块空地,将从前院的门廊下搬来的小板凳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用干枯的杂草生了一堆篝火。不得不说阿依的除草剂还真是可怕,说是不出一天,可是这才撒下去多一会儿,竟然有不少先头还生机勃勃的杂草,此时已经彻底枯萎了。
阿依不仅在医术上悟性颇高,在配药上也是能手一个,明明是个存在感极弱的小丫头,竟然越来越让人移不开眼了。
墨砚低下头,想起她在军营中越来越高的威望,想起其他军医们明明妒恨交加却又不得不对她的勤勉和韧性产生钦佩的眼神,还有她在帝都越来越高的人气,眸光闪了一闪。
抬头看了一眼撅着屁股在菜地里手持火把寻宝寻得不亦乐乎的阿依,沉凝下心来,他剑一样的眉毛不由得皱了皱。
那一件事只有他和二哥知道内情,其他人也只是一知半解却敏感地觉察到了一丝危险,殊不知不仅仅是危险,而是会万劫不复。
若是她被那个人看到了……
他也曾想过将她远远地藏起来,可是先不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一旦有危机他也能早早地掐断,若是当真远离了,难保不会被别人看见起了歪心思,毕竟当年初次见到她时,那个歪心思他与二哥都曾起过。若是被旁人发现强行送出去。到时候就是他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帝都最安全。
“墨大人,墨大人。墨大人,我挖到了,你看,我挖到了!”阿依突然飞快地奔过来,小手黑漆漆得沾满了尘土,掌心里握了六七个长得歪歪扭扭的白薯。
墨砚的眉毛一扬,或许是因为年头久远菜地没有人再打理的缘故。原来的家庭菜园此时已经变成了大野地,就连这白薯也成了山里长的野白薯了。
阿依却极是兴奋。拉过另一只小板凳来坐下。
如今的菜地已经完全成了野草的天下,先前她只找到了那两根挂在藤上蔫了吧唧的菜瓜,用水洗了洗,勉强能吃。但难吃得要命。地里又没有其他蔬菜,直到阿依举着火把进行了地毯式地搜寻,最后才在山根下摸到了白薯冒出来的一个尖,于是几铲子挖下去,居然还真被她挖出了六七个长得歪瓜裂枣的白薯,虽然不好看,但是吃还是没问题的。
阿依兴致勃勃地从随身带的小挎包里掏出她的刀囊,取出两把银光闪闪的柳叶刀,刚要将白薯穿上去。墨砚眼角一抽,连忙叫道:
“等等!”
阿依吓了一跳,停住手里的动作。眨巴着眼睛迷惑不解地望着他。
“你该不会是想拿这个来烤白薯吧?”墨砚指着她手里的柳叶刀,嘴角狂抽满脸嫌恶地问,一想到她曾经拿这个玩意儿给受伤的病人缝针切割做手术,说不定她还拿这玩意儿解剖过尸体,肋骨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有点想吐。
阿依歪着头。观察着他闪烁不定似乎难以接受的表情,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再抬头看了看他,恍然大悟,半解释半安慰地说:
“墨大人你放心,这两只是干净的,我一直拿它削水果,这不是手术刀。”
“真的?”墨砚满眼怀疑地问。
阿依重重地点点头,两只眼睛都满满地写着“我很诚实,我从不说谎”。
“你切水果随身还带着两把刀?”墨砚这时候绝对是一脸“你当我是傻瓜吗”的表情。
“这一只是用来切肉的。”阿依继续解释。
“什么肉?”墨砚又有点想吐了。
阿依这下也跟着抽了抽眉角,一脸无语地道:
“墨大人,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你不要那么恶心好不好?这个当然是用来野餐的时候切肉用的,你以为是切什么肉的,墨大人你好恶心!”
墨砚霎时脸黑如炭,咬着牙瞪着她问:
“这真的不是你切那个什么的?”
“怎么可能?墨大人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虽然是个大夫,又时常切切这个切切那个的,但我也是很爱干净的,哪里会做出那么恶心的事,怎么在你心里我好像是个变/态一样?”
一个娇娇柔柔的姑娘家成天最爱干的事就是脱光别人的衣服在上面切来割去,缝来缝去,这也就罢了,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她对尸体的那种狂热的兴趣,看见尸体就想上去切两下,看见伤口也想上去切两下,这样还不叫变/态,那世上就没有变/态了@!
墨砚又觉得有点恶心,急忙转移了思绪,不再去想那些影响人食欲的事,又看了看她手里的刀,姑且相信她没用这刀干过别的。
阿依见他不再有其他异议,于是拿起手里的两只柳叶刀将白薯穿了起来,刚想放在火上去烤,墨砚忽然又发出一声阻止:
“等等!”
阿依的眼角狠狠一抽,因为肚子饿了,所以有些不耐烦:
“墨大人,又怎么了?”这个人好麻烦!
墨砚终于觉察到了她有些不太高兴,于是也不敢太嚣张了,想要提醒地问了声:
“这白薯,你都不用拿去洗一洗吗?”
“这是白薯,用火烤熟了把皮扒掉就能吃了,哪有烤白薯还要先洗的?墨大人,你该不会从来没吃过烤白薯吧?”阿依满腹狐疑又无语地问。
“没吃过。”墨砚感觉自己被鄙视了,不太爽快地回答,“那种粗陋的饮食,本官哪有可能吃过!”
又来了,久违的打官腔!
阿依无言地抽了抽眉角,也对了,即使墨砚出身于武将世家,他本人却是一名文官,且是堂堂的正三品刑部侍郎。刑部侍郎是个什么差事她在帝都这么久也相当了解了,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走到哪里都会被大肆奉承,百般讨好,因为他掌管着全国的死刑,下冤狱还是还青白只在他的一句话之中。她也渐渐地明白了他的那个外号“帝都鬼见愁”的来历,自然是因为心狠手黑。
作为小小的百姓,阿依并不太清楚墨砚这个官当的究竟好不好,不过十几岁就能坐到正三品刑部侍郎的位置,别人穷极一生也不一定有可能达到的位置,想必他是十分有本事的。至于墨砚为官的口碑,也只是听说过他心狠手辣,倒没人说他为官不仁什么的,想必也不会太坏。
位高权重掌管一国刑罚,也难怪他会比他老爹护国候还要讲究。
阿依扁扁嘴巴,也不知道自己这粗陋的手艺墨大人能不能吃得下,虽说刚刚她给他洗的那根蔫了吧唧的大菜瓜他倒是皱着眉抱怨着吃下去了。
阿依对在野外烹制野食很有一套,因为小的时候时常跟着人牙子东跑西颠,经历过乱局也在街头流浪过,甚至即使有固定住所了,为了填饱肚子也经常跟些伙伴偷偷拿点这个拣点那个烤来吃。
拢一堆火将食物烤熟是最方便也是最容易的,阿依用柳叶刀穿好白薯,向墨砚要了软剑,从篝火里拨出来一小堆火,寻了火力适中的地方,在上面慢慢地烤熟。
渐渐地,一股绵软的甜香随着火的温度被激发出来,如一只无形的手,顺着鼻子钻进两人的胃里,阿依的肚子随之发出很大的咕噜声,脸刷地红了。墨砚扑哧一笑,然而紧接着,他的肚子里亦发出了很大的咕噜声,面上不禁露出几分窘迫,用眼梢瞥了阿依一眼,阿依也不知是不想与他一般见识,还是烤白薯烤得太认真的,仿佛没听见似的,对着热烈滚烫的篝火眯着眼睛。
墨砚忽然想起来,她虽然总是叽叽喳喳地对着他吵个不停,但是似乎,她从来就没有对他笑过。
他的心猛然阴沉下来,半垂下头,努力地回忆用力地回忆,的确,无论是什么样的场合什么样的情境,她都没有对他笑过。她对秦泊南笑过,甚至对林康和他二哥墨研都笑过,却就是从来没有对他笑过。
他的心思阴沉下来,莫非,她很讨厌他?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思绪乱飘,那头阿依已经将手里的两只白薯烤熟,一转头,却见墨砚半低着头,整个人正被一团肉眼可见的黑气结结实实地笼罩住,那双漆黑恍若午夜里的星辰的眸子此刻正在迅速流转着越转越快的黑色风暴。
“墨大人,你在做什么呢?”她满腹狐疑地问。
墨砚回过神来,看着她递到自己面前的两块烤白薯,阴恻恻地盯了半晌,才终于慢吞吞地接过去,本想将插在柳叶刀上的白薯拿下来,他果然是个没有经验的,也忘了刚从火里烤出来的白薯会烫,阿依在平常不是很要紧的事上反应又通常慢半拍,所以也没来得及阻止。
墨砚被结结实实地烫了一下,有些窝火地吹着被烫红的手掌。
“墨大人,你不要紧吧?”阿依惊诧地问。
这种时候,是个人都会觉得好笑而笑出声来吧?
墨砚抬起头,直直地凝着她,问:
“你、怎么从来没对我笑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