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国皇帝景凛在简单地进行了几句开场白之后,便吩咐开宴,并要求众位将士不要拘束,尽管玩乐,今日本来就是为了他们举行的犒劳宴。
紧接着乐起,美丽的歌姬舞姬开始轮番登场,舞姿轻盈,歌喉婉转,倩影曼妙。宫娥们身穿色彩鲜丽的衣裙在一干重臣及其家眷之间往来穿梭,斟酒换菜,殷勤侍奉,她们身上那些能让男人的心飘飘然起来的香味弥漫在大殿里,混合着大殿内的酒香菜香,越发熏人欲醉,令人食指大动。
阿依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双手藏在袖子里,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任意吃喝,第一是因为她初次参加宫宴觉得紧张,若是吃东西说不定会胃痛;第二则是因为,虽然她低着头不敢东张西望,却能感觉到有好几道目光向她看过来。
她不知道这些目光都是属于谁的,但是却有如坐针毡十分想回去的冲动,特别是从斜上角射过来的目光,十分复杂,似包含了很多,尽数传递给她,让她觉得就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座皇宫的气息十分讨厌,这建章宫热闹却拘谨的氛围也十分讨厌,还有那些目光,全部都讨厌。
阿依藏在袖子下的手紧了紧,将头埋得越发低。
夏莲却与她不一样,宫宴上的美味佳肴让她的眼睛都直了,也不管自己这是在哪里,心情愉快地胡吃海塞。大快朵颐,待吃了半刻钟之后才想起来看阿依,却见她一直低着头也不动筷。一副十分胃疼的表情,微怔,刚想开口询问,就在这时,一声响亮却幽沉的男中音含着一丝沙哑自上方响起,带着笑意询问:
“解颐姑娘身子不舒服吗?”
阿依浑身一震,这声音一落下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似感觉到一丝危险。脑袋在一瞬间的空白过后,她猛然意识到的确是上方的皇帝陛下在叫自己。皇帝陛下称呼她为“解颐姑娘”,问她的却是“身子不舒服吗”,惶恐感迅速充斥了全身。
却听景凛又一次含笑开口,这次却是对秦泊南淡声说:
“济世伯。那个姑娘就是这一次大齐国与越夏国的大战中,为军中立下大功劳的解颐姑娘吧?”
先前已经被皇上的前一句弄得愣住了的大臣们又一次愣住了,全都狐疑地看了看皇上,又狐疑地望了望已经站起来的秦泊南,接着又看向缩坐在椅子上存在感极低仿佛从没存在过的小姑娘。
秦泊南在阿依面前的桌子上轻轻一点,人已经出列走向大殿中央的御阶前,阿依会意,在心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站起身,跟着秦泊南走到大殿中央,垂着头立在秦泊南身旁靠后的位置。规规矩矩地站着。
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已经全都聚焦在阿依身上,皇上意味不明的话更是让出征的将官们坐着的席面周围开始乱起来,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
秦泊南站在御阶之下,恭敬回答:
“回皇上,此女正是解颐。此女的医术还算精妙,且十分擅长治疗外伤。三殿下和护国候在得知这个情况后,希望解颐以军医的身份前往前线支援战场。微臣起初亦担心解颐的女子身份会给前方的将士添乱。但三殿下却对微臣说战场上需要解颐这样手段高明的大夫,解颐此行不是以女子的身份,而是以军医的身份前往。微臣想着这也算是为国尽力,于是便答应了。”
这绝对是在钻空子,军规规定不允许进女子,却没有规定进入军营的军医不可以是女子。
“启禀父皇,因为整个帝都只有济世伯和解颐姑娘会缝合术,儿臣便请解颐姑娘以军医的身份前往惠州为前线效力,这一次也正是因为有了解颐姑娘的缝合术,前方战场才减少了许多伤亡。解颐姑娘一个今年才刚及笄的姑娘,在前线时为了抢救伤兵废寝忘食,让她去休息她也不去,夜以继日直到医治完最后一个伤兵才肯去休息。前方军粮短缺时她明明是一个姑娘家,却咬着牙跟着将士们忍耐饥饿,从不叫苦。
即使有些将士虽然不知道她的女子身份却怜惜她身材矮小,将多余的食物分给她,她却一口不吃,只希望那人能够好好补充体力上战场多杀敌。儿臣看在眼里,又是钦佩又是不忍,这样性情坚韧品行高尚的女子,若是我大齐国的女子都能有解颐姑娘这样的品性,那我大齐国一定会更加富强昌盛。”
一直低着脑袋的阿依忽然觉得自己被慷慨激昂的三皇子扔到了一个很了不得的高度上,她的头顶一下子就被安上了一只闪耀着圣洁光芒的璀璨光圈。
“启禀皇上,不仅是三殿下,便是连微臣在这一年的战事里也对解颐姑娘十分佩服,明明是被微臣诓来被迫上战场的,却认认真真,恪尽职守。为了抢救重伤员五六天不曾合眼是常有的事,连一般男人都熬不下来的辛苦她硬是咬着牙挺下来了。
不计较吃穿,不计较环境恶劣,数九寒冬带着药童在冰冷的河水里洗绷带,一洗就是一天,回来的时候手都冻裂了,嘴唇都冻紫了,不单单是微臣觉得心疼,便是兵营里的将士们见了也觉得心中不忍,可是多余分给她的食物她一点不吃,无论多苦多累从不抱怨。只是默不作声地做着自己的事,不计较得失,也不计较劳苦。”
阿依觉得自己简直就要被说成是道德模范,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了。
然而被墨虎的这一番话感动的却大有人在,多半是曾经参加过那场大战的将士们,一边含着眼泪感叹,一边互相问:
“咱们侯爷说的那个人是谁啊?”
“听起来像是在说依兄弟。”
“是依兄弟没错,可依兄弟跟那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
“女扮男装。”邱鹤端着酒杯,看傻子似的在众人迷糊的表情上扫了一眼,凉凉地说。
“……”一片静默过后。
“嗳?依兄弟是女人,那个就是依兄弟?!”韩辰差一点尖叫出声,幸好有邱鹤捂着他的嘴,才没有惊动旁人。
其他人更是下巴都惊掉了。
一片静默过后,路营指挥似有些难以启齿地说:
“真的假的?老子可是当着她的面脱过衣服。”
“我还在她面前下河洗过澡。”
“我还拉着她要一起洗澡来着……”
“我、我、我屁股上的伤也是她缝的……”
轰!
又一片静默过后,众将士集体“自爆”,脸红得堪比建章宫内的朱漆木柱!
乐正枫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掌,脸涨红,他袭过胸……
御座上,景凛听完下面的人接二连三的说辞,只是淡淡一笑,眸光重新落在阿依的脸上,缓缓地道:
“抬起头来。”
阿依此时的心脏已经紧张得不会跳了,闻言绷紧的神经一颤,顿了顿,慢慢地抬起头,却不敢直视圣颜。
景凛阴深复杂的眸光望在阿依描绘细致的脸蛋上,阿依敏锐地觉察到周围秦泊南、景澄的气息在这一刻全变了,仿佛同时紧张起来,连带着她也跟着紧张起来,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却听景凛望着她幽幽地轻叹了声:
“真像呐!”
他的声音不大,除了坐在他身旁的皇后以及离御阶比较近的几桌大臣听见了,其他人仍旧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然而许多离得近的大臣狐疑的目光仍旧在景凛话音刚落时投在阿依身上,阿依被这些目光一刺,景凛的那句“真像呐”让她脊背一寒,心里一慌,竟下意识抬起眼帘望向御座上的景凛!
明黄色的金丝龙衮,头戴金龙垂帘冠,优雅尊贵,即使已经年过五旬,却仍旧可以从那张饱经岁月摧残的脸上看出年轻时的秀雅英俊,此刻他虽然在微笑着,然而一双阴黑森冷恍若午夜下的毒蛇一般的眸子却牢牢地锁视住她,薄凉残酷,孤煞血腥,就好像一旦她敢有任何轻举妄动他就会立刻缠住她的脖子让她死掉一样。
她感觉到他在看清她脸庞的一刹那,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浓浓的恨意与深深的怜惜。
还不待她明白这两种极端情绪的含义,她已经慌张地重新垂下头去,心在怦怦乱跳,只希望这一瞬间的对视没有被其他人发现,因为她觉得皇上是不会自己喊出来“大胆,竟然敢直面圣颜”的。
原来那一天,她救了一个……还是不要去形容的好,她敛住了心神,垂着头恭敬地立着。
景凛知道她已经认出他了却在一瞬间克制了惊慌的情绪,唇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竟然连性子也这样相像,让人心里发堵!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唇角勾着笑意,语气里却含着滞血的凉薄:
“一个小姑娘女扮男装在军营里救治伤兵确实辛苦,不过一年多竟然没有人发现,这大齐国的将士们打仗行,没想到眼力却这样差!”
他的话意味不明,让现场的气氛出现了尴尬恐慌的窒息,阿依的心脏一沉,明明是带上了现场所有的将士,她却觉得景凛这话是对她说的,并且正在等待她回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