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大叔”让杨让微怔,继而笑起来,嗓音略显尖细地道:
“解颐姑娘,皇上召姑娘前往灵犀殿见驾,请姑娘随奴才走一趟吧。”
他话音未落,楚元和蒲荷郡主同时心中一凛,面色沉冷下来,却又不知所措。皇上召见,谁人敢阻拦,蒲荷郡主握紧了阿依的手,内心不安。
阿依在杨让亲自前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一次是避无可避了,再推搪下去也只是在拖延时间惹皇上不悦,并且还会给楚元和蒲荷郡主带来麻烦。
她心里自然是害怕慌张的,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已经超出她的可承受范围,此时她的心里一片混乱,脑子更是一片空白,然而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
蒲荷郡主觉察到她被她握在手心里那颤抖的指尖,心中不忍,握住阿依的手才要说话,阿依却已经松开她的手对她温声说:
“郡主,我去见驾,郡主和侯爷就不用等我了。”说罢,几步走到杨让面前,恭声说,“有劳大叔带路了。”
楚元心中一凛,就要上前,却被蒲荷郡主错身悄无声息地拦住了。楚元心中又急又气,眼看着阿依只能被迫前去,自己却无能为力,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干着急,肚子里窝了一团火。
杨让扫了一眼楚元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的表情,眸光微闪,对着阿依笑说:
“姑娘。随奴才来吧。”
阿依微颔首,回过头,因为怕楚元和蒲荷郡主担心。强行逼迫自己对着他们勾起唇角表示无事地笑笑。只是她的表情本就僵硬,今天又发生了那么多事,面部表情僵硬得更加厉害,这样的一张脸勉强笑起来显得十分古怪。
楚元和蒲荷郡主的心同时一沉,眼看着她转身,跟随杨让径直向内宫的方向走去,心急火燎。却手足无措。
楚元凝着眉,拳头攥得紧紧的。阿依今天在建章宫已经被皇上亲口赐婚给墨砚了,这样就算今晚她在灵犀殿发生点什么也不可能再有份位,若是这件事再传出去,那墨砚还未婚就先成了一个笑话。
到了那时。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在流言蜚语和身心皆伤的情况下又要如何自处,这不是要逼死人的节奏么!
他火冒三丈,剑眉拧紧,先是泄愤似的在马车的车轮上踹了一脚,紧接着冷冷地吩咐道:
“福禄,去通知墨侍郎,就说解颐姑娘被召到灵犀殿了……顺便告诉济世伯一声。”
福禄应下,急急忙忙地去了。
蒲荷郡主凝眉看了楚元一眼,自己丈夫心急如焚地担心着另外一个女人她心里自然会有不爽快。虽然那个女人是她也喜欢的阿依,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眸光幽沉地望向高高的宫墙上那一片已经被乌云遮蔽住,无星无月森黑阴冷的天空。心里的预感越发不好。
眸光笔直地望向灵犀殿的方向,良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将心底里的不安暂时排空,希望这些男人能够想出法子,否则明日天亮。阿依就算不会因惹怒皇上被处死,只怕也要一条白绫将自己了解掉。
毕竟是女子啊……
阿依跟在杨让身后。走在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内宫长巷里。
越往深处行走,那一股让她打从心底里排斥的讨厌气息越浓厚,被高高的宫墙夹在中间而形成的长巷上铺着的凿花青砖已经因为岁月的侵蚀变得沧桑斑驳,被大红色的宫灯一照,越发显得诡谲幽深,盯着的时间久了,就仿佛会从青砖底下跳出来一只鬼跃上来扼住人的脖子一样,怕人得紧。
偶尔风起时的呼哨声好似暗夜里的鬼魅怨灵,将人团团包围,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在本就冰冷的身体内发酵出一阵刺骨的寒凉。
一股风从宫墙上方俯冲下来,自朱红宫墙的缝隙中卷起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与腥臭味,讨厌的味道钻进鼻子里,让阿依打从心底里觉得恶心。
偌大的宫城,连鸟叫声都听不到,偶尔有悄无声息恍若鬼魅一般的值夜宫人路过,在看见杨让时急忙退到一旁,垂眸屏息地侍立着,等杨让过去之后才敢继续前行。
阿依望着那些宫女太监在看见杨让时,明明没有犯错,却仍旧战战兢兢的,就好像只要杨让看他们一眼,他们就会立马掉脑袋似的,看来这杨让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可怕之人,不然也不会被畏惧成这样。
她的眸子垂下去,心思微沉。
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所以也不费心思去寻找逃跑的路线,认命地跟着杨让向遥远偏僻的灵犀殿走去。
先前派太监单独召见她还好,可第二次杨让竟然当着楚元和蒲荷郡主的面传口谕要她入灵犀殿见驾,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皇上压根就不担心会被臣子知道他单独召见她的事,就算因此会有流言流传出去,他也不在意。
果然是九五之尊的皇上,随心所欲,唯吾独尊!
皇上是不用在乎别人怎么说,可是这一趟对于阿依来说,无论发生哪种可能都是极凶险的。
灵犀殿她听墨大人提过,是皇上和画扇公主的母妃的寝宫,也是他们的母妃被打入冷宫之后他们一直相依为命的地方,召见她去灵犀殿,如果是为了想要和她的这张脸叙旧也就罢了,如果是想要……
即使不会发生什么,一旦今夜的流言传出去,名节尽毁的她也必定会被唾沫淹死,更何况若真的发生了什么,那毁失的就不仅仅是名节了。到了那个时候,不仅是她再难做人,即使连墨大人也会因为还没成亲就被戴绿帽这件事弄得颜面尽失,说不定连刑部侍郎都做不下去了。
墨大人今天在大殿上好心地替她承担下一切,为了她不仅得罪了皇上,还得罪了公孙家,又把公孙三姑娘气得晕过去了,为了她,他跟一群人作对,而现在她却正要去灵犀殿给这样的墨大人戴绿帽。若是待会儿真的发生了什么,传出去不仅会毁掉墨大人的名誉,说不定还会毁掉他的仕途,若是仕途被毁,未来也会紧跟着被毁掉,那墨大人这个大齐国最年轻的文武状元,天之骄子,百年罕见的天才,岂不是要毁在她的身上?
阿依低垂着脑袋,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一阵风吹来,她禁不住浑身一抖,打了个冷战。
阔袖下的拳头捏紧,顿了一顿,她咬住嘴唇,漆黑如夜的眸子里突然掠过一抹狠戾,竹青色的衣袖内玉手翻转,自袖子的衬里上抽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长针!
若待会儿皇上只是要与她谈天叙旧,她会小心翼翼地奉陪,可若是皇上对她存了其他的念头……
漆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杏眸微眯,若是皇上当真要对她用强,无论怎样她都逃脱不了的话,她也不介意用自己这条本来就是捡回来的命替先生和墨大人做件好事。反正皇上现在已经对济世伯府十分不满了,反正皇上已经在忌惮墨家了,这些她都知道的,既如此,假如她不能反抗,那么她会认命地乖乖接受,并且……她会在床上了结了他!
她并不担心自己会失手,一根可以在两息时间麻醉一头猪的细如牛毛的银针,在最为兴奋的时候刺进身体,绝对是悄无声的。她的手摸上腰侧,那上面系了一只精巧的荷包,一粒因为想要提炼麻醉药接结果不小心制作出来的以绿眼赤蛇的毒液为原料的“梦甜香”足够两个人一同永久沉睡了,她对喂昏迷的人服药可是相当有经验的,当然若是灵犀殿里有刀子她也可以不用这么麻烦。
……若今晚一定要被迫失贞,那么就同归于尽吧!
幽深阴寒的黑雾凝聚成实质迅速在她的周围聚拢,冰冷暗黑地将她娇小的身子包围住,竟似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一般锋利凉薄。
一阵诡谲的森冷阴鸷随着风从后面飘过来,杨让感觉到一阵寒凉,惊讶地回过头去,却发现阿依仍旧乖乖的像一只待宰的小羊羔似的跟在自己身后。
回过头继续向前走,杨让的心里却油然而生一阵刺骨的冰凉,总觉得有什么好像正在改变。
转过一个弯,才踏过高高的门槛,就在这时,迎面一只华丽的轿辇被几个太监抬着,一行人正安静地走过来。
杨让并没有避让,而是径直走过去,反倒是那一只轿辇先让路,避到一旁落下,紧接着从上面走下来一个身穿水红色撒花虞美人亮缎粉紫镶边偏襟宫装的美人,薄施粉黛,娥眉淡扫,娇媚柔婉的嗓音比黄鹂鸟还要动听,她含着笑娇嗔道:
“杨总管,你可有些日子没来这后宫里了,小爱的宫里刚得了杨总管最爱喝的明前龙井,小爱正想打发人给杨总管送去尝尝,没想到这就遇到了,杨总管可要去小爱的宫里坐坐?”说罢,娇媚地眨了眨长如羽扇的睫毛。
阿依低着头不敢抬起来,闻言惊骇万分,只觉得头皮发麻,这是什么情况,看这女人的阵势应该是宫里的妃子吧,妃子竟然在大晚上公然邀请太监总管去自己的寝宫坐坐,这……这……
她哑口无言,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导致她的大脑比糊墙的浆糊还要灰白。
皇宫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阿依在去送死的路上又一次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