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跟着墨砚重新回到海棠花圃,那里已经宴开玳瑁,褥设狐皮,婆子丫鬟们拿了铁炉、铁叉、铁丝网子在离桌子稍远一些的地方烤肉,以免燃烧出的烟尘熏坏了主人。
花圃附近一座典雅的亭子下,两三个丫头正在那里煮酒烹茶。
桌子周围已经或坐或站满了人,男宾一堆,女客一群,说说笑笑,相谈甚欢。
烤肉架下面早已生起了炭火,几个厨娘正在烤肉,油星滋滋,肉香扑鼻,阿依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十分惬意。
墨砚看着她馋猫似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冷峻的唇角也柔和了几分。
前来拜访的几个贵族子弟见他回来,争相过来客套寒暄。墨砚的面色淡淡的,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付了几句,若是普通的寒暄多半一两句话就给打发了,若是问得过深,他直接以一句“不谈政事”便堵住了对方接下来的所有话。那些人久居帝都,深了朝堂,对墨砚的性子很是了解,见他淡淡的仿佛不想被打扰的样子,再一看他身边跟着一个姑娘正是传说中墨侍郎的未婚妻,也不好再做不识趣的人,又寒暄了几句之后便纷纷退走。
无关紧要的时候,墨砚也不喜欢人太多,因此对于他们的识相知趣很是满意。
“砚表哥!”
“墨三哥!”
“墨侍郎!”
紧接着,好几个温柔婉转的嗓音同时响起,为首的是景宁和脸色比正午时红润了许多的公孙柔,当然她们两个人娇柔的呼唤中还夹着几个莺声燕语般的轻唤,不过那几个女子在被景宁阴森森地一眼瞪过来之后集体噤声,瑟缩着低下头去,乖乖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随后公孙柔和景宁对视了一眼,景宁大概和公孙柔比较要好,因此脸面上有些讪讪的,公孙柔却宽容大度地温柔一笑,在景宁的惊讶里携了景宁的手向墨砚走来。
阿依竟然聪明地瞬懂了公孙柔的意思,公孙柔是在说她宁可和景宁不分大小也不愿意和阿依不分大小。果然是因为她的级别太低了么,阿依在心里想,又一次吸了吸鼻子,不过这烤肉的味道真香,一定是用了特制的香料腌制过,她偏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盯着烤炉。
公孙柔已经走到墨砚面前,墨砚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阿依身上,见她抻长了脖子去望着那烤架上油滋滋的烤肉,一双大眼睛亮亮的,问:
“想吃吗?”
阿依望着烤肉点点头,猛然回过神来,却又急忙摇头。
墨砚已经走到烤肉架前,从旁边桌上的一摞盘子里拿起一只,递到烤肉架后面正在烤肉的厨娘面前,那厨娘连忙将烧烤的各种肉类每样都捡了一些放在他手中的盘子里,又刷了一层酱汁。墨砚拿了一双干净筷子回过身,阿依一直跟着他,此刻正狐疑地立在他面前。墨砚夹起一块油滑晶亮,鲜嫩多汁的肉片递过来。
阿依愣了愣,连忙说:
“墨大人,这样不好吧,我们怎么可以直接从炉子上拿,这样很没礼貌!”
“无妨,今天的烤肉宴是自给自足式的,想吃什么只管过来炉子这里拿,想要自己动手烤也没问题。”景容走过来笑说,与刚刚的墨砚一样,从一摞盘子里取出一只干净的盘子递到厨娘面前,厨娘如法炮制将各种肉类每样捡一些放进盘子里,这一回却在景容的要求下洒了一层佐料粉,景容便端回去坐在桌前和墨磊一起吃。
阿依一直望着她回到座位上和墨磊亲亲热热地吃烤肉才回过头,墨砚夹着烤肉已经不耐烦了,没好气地问:
“你到底吃不吃?”
“吃!吃!”阿依连忙回答。
于是墨砚就把筷子递过去,阿依怀里抱着兔子,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食物的诱惑高于一切,将嘴巴凑过去,眼看着香喷喷的烤肉就进嘴了,阿依却在烤肉碰上嘴唇的一刻啊地一声,紧接着向后一躲,捂着嘴巴哭丧着脸咕哝道:
“好烫!”
墨砚一愣 :“很烫?”
阿依双手捂着嘴巴点点头。
墨砚就在烤肉上吹了吹,这才重新送到她嘴边,阿依眨巴了两下眼睛,张开嘴巴,墨砚将一块烤肉塞进去,阿依慢慢地吃着,果然肉质鲜嫩,浓香多汁!
“好吃?”墨砚眉一扬,似笑非笑地问。
阿依鼓动着腮帮子,像一只正在咀嚼食物的小老鼠,她用力地点点头。
墨砚呵地笑了,又夹起一块烤肉喂鸭子似的塞进她嘴里,并开始一块接一块,直到把阿依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阿依倒退了半步,捂着自己的嘴巴小声抗议道:
“墨大人,你喂的太多了!”
墨砚显然被她这样的模样取悦了,唇角扬起,一个短笑。
被晾在一旁像空气似的被无视了的公孙柔和景宁脸色比刚刚更加难看,景宁因为暴怒,琵琶袖下的粉拳捏得紧紧的,瞪向阿依的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嫉妒,那些嫉妒已经如熊熊烈火一般燃烧在眼眶里。
与她相比,公孙柔更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虽然好不容易才有些血色的小脸因为这一幕又一次变得苍白如纸,两片鲜嫩的嘴唇也已经被雪白的贝齿咬出了血印,却在顿了一顿之后,走到烤炉附近,也拿了一个盘子让厨娘放了几样烤肉并刷上酱汁,走到墨砚身旁,含笑递过来,温柔地说:
“砚表哥疼惜解颐妹妹,可也别忘了自己,都这个时辰了,砚表哥也吃些东西吧,砚表哥吃烤肉的时候最喜欢刷调了花蜜的酱汁了,这酱汁里调了花蜜哦。砚表哥拿着盘子不方便,就让阿柔帮砚表哥进食吧。”
不愧是大家闺秀,明明是很羞人又很卑微的举动,却被公孙柔说得理直气壮,义正言辞,从头到尾一张美丽的小脸始终挂着完美无瑕的贤良笑容,好像她这么做真的是因为担心墨砚,不是因为嫉妒。
阿依愕然。
墨砚望着公孙柔突然插进来,并递过来烤肉,面色一寒,才要说话,一个清悦恍若山间溪水的嗓音介入其中,带着阴阳怪气含笑响起:
“墨侍郎真是有艳福啊,有帝都第一美人温柔在侧还不够……”
一个身穿殷红底喜鹊登枝团花玉绸华袍的男子含着透凉的笑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介入三个人之间,挑衅地看了墨砚一眼,又望向抱着兔子一脸懵懂的阿依,无可奈何地轻摇头,对着墨砚恨铁不成钢似的蹙眉笑道:
“没想到墨侍郎的品味竟然这样差,当日在建章宫你竟然弃了帝都第一美人,转而选择了这样一个皱皱巴巴、小里小气、像一只还没长开的小鸡似的姑娘,墨侍郎这等特别的喜好在下实在难以理解。”
小……小鸡?
许多女子的窃笑声响起,继老鼠之后,阿依又多了一个跟动物有关的绰号……
脑袋顶被重重地打击到了,她低垂下头,漆黑的消沉瞬间掩埋了她,她招谁惹谁了,像这样无缘无故就中刀的情形就算是她也不会每一次都觉得无所谓,当对方说的话是放屁,更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人,这根本就是在当众欺负她!
这个人她知道,那一天在建章宫里蒲荷郡主告诉过她,这人是毅勇侯家的大公子叶栋,年纪和墨砚差不多,是和墨砚同一年参加科举的,当年位列第三名探花,之后两人一同进入翰林院,结果现在墨砚已经离开翰林院进入刑部许多年,叶栋仍旧留在翰林院里编书。
阿依当时听完了之后对叶栋的第一印象就是,好可怜的公子,人生果然处处是争斗,越优秀想要争斗的也就越多。
叶栋的父亲与公孙柔的母亲有亲戚关系,论起来叶栋也是公孙柔的表哥。
帝都的亲戚关系还真是混乱!
“叶表哥!”当叶栋话音刚落时,公孙柔适时插口,“叶表哥怎么这样说解颐妹妹,解颐妹妹医术高超,为人善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看人不能看外表,虽然解颐妹妹的外表不算出众,但解颐妹妹心灵美,若是叶表哥能够好好了解,一定会知道解颐妹妹的好的。”
……心灵美?
阿依怎么觉得这句话不是在夸奖她,而是在变着法地骂她呢?
一团阴黑之气越发浓重,阿依磨了磨牙,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医术高超?”叶栋懒洋洋地扫了阿依一眼,轻蔑一笑,趾高气昂地冷哼一声,慢条斯理地道,“阿柔表妹你太天真了,什么医术高超,什么妙手回春,都是济世伯府搞出来的哗众取宠的噱头,那百仁堂不过是一个卖药的医馆,却成天装腔作势,一群庸医只知道满口仁义道德地收买人百姓,那秦泊南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被人家一捧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叫一句‘妙手医仙’就真是仙了,不过也是一个沽名钓誉之徒,却成天装清高,虚伪!百仁堂出来的人肯定和秦泊南一样,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的伪君子!阿柔表妹你可不要被人的表面骗了,知人知面不知心!”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