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望着秦宣,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对什么人都能友好地表示亲近,即使面对生人时会觉得害羞,也会腼腆地主动靠近,让对方很难生出防备之心。
但阿依每一次看见他都会想起他的来历,心里别扭,再加上这孩子的母亲四姨娘是少数会让阿依觉得讨厌的人之一,因而面对秦宣,即使阿依努力让自己去接受这个孩子的好处,却也很难打从心底里亲近起来。
“宣少爷别急,你父亲没有出远门,只是去山阳县了,我想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阿依弯下腰对他说。
“要不了多久是什么时候?”秦宣仰着脖子继续追问。
“大概最近几天吧,宣少爷不用每天都过来,若是先生回来了四姨娘会告诉你的,到时候你再过来岂不更好。”
“大姐姐不高兴宣儿每天都过来?”
阿依面色一僵,连忙道:“怎么会,只是宣少爷每一次来都扑个空,尤其这一大早过来,宣少爷是没有告诉四姨娘自己偷跑出来的吧?”
秦宣心虚地扁起嘴巴,眼神闪烁了片刻,老老实实地点头。
“宣少爷快回去吧,若是四姨娘知道你偷偷跑过来却不告诉大人,一定会生气的。等先生回来了,我会马上打发人去告诉宣少爷的。”
“真的?”秦宣眨巴着一对大眼睛,问。
“真的!”阿依重重地点头。
“大姐姐一定要马上告诉宣儿哦。骗人是小狗!”
“骗人是小狗!”阿依点着头保证。
秦宣这才放下心来,笑嘻嘻地看着阿依,说道:“大姐姐。你真好!”
阿依微怔,紧接着面色略僵。
“大姐姐,宣儿回去了,若是娘醒来知道宣儿偷着跑出来一定会骂宣儿的!”秦宣顽皮地吐了吐舌头笑说,转身,一面向她挥动着小手,一面快步跑了。
阿依有些担心地皱皱眉。下意识上前一步高声嘱咐道:
“宣少爷,慢点。小心摔倒了!”
秦宣响亮地答应了一声,人已经跑出兰院。
阿依抱着扫帚在原地静默了片刻,轻叹了口气,紧接着继续哗啦哗啦地清扫起来。
……
听闻宫内秀女们的最后一轮甄选终于结束了。秦无瑕和夏莲则早就在被留牌子之后的第三天分别被从宫里派出来的小轿接走了。
秦无瑕走的那天阿依没在家,后来听吴妈妈说秦无瑕走的那天还算热闹,虽然对于她入宫这件事整个济世伯府表现得漠不关心甚至是排斥反感,但她真正入宫的那一天,寇书娴还是带着阖府上下出门送别,并放了一挂一千响的鞭炮以示喜庆,与其他秀女入宫的人家没什么不同,这样一来,一直僵硬的局面也总算是圆满地了结了。
秦逸的婚事正在如火如荼地准备着。秦无忧的婚期在即,秦逸却在这时候定下亲事,寇书娴、秦逸、秦无忧的意思都是长兄先完婚之后再是秦无忧这个做妹妹的出阁。这也是通常的长幼惯例,公孙家也没反对。
虽然时间急迫,但好在济世伯府十分富有,只要有银子,三天盖出一座庄园来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是准备出一场盛大的婚礼。
这些秦泊南在家时就已经交代好了。所以寇书娴的心里也不会没底,一直操持得都很妥当。
秦逸的婚礼将在秦泊南为他盖建的位于帝都繁华地段的一座阔气的大宅里举行。那里也是日后他与公孙婉自立门户的地方。
秦逸因为有公务在身,一直都没有回家来,婚礼的所有事宜全部交给寇书娴打理。寇书娴忙得不可开交,身子不适的时间好在婚礼的筹备已经接近尾声,她把剩下一些不重要的琐事交给顾妈妈,每日卧在房间里躲避骄阳,方才觉得舒服一些。
可是她比从前吐得更加厉害,几乎每日两回,让本来安心准备待嫁也帮忙替兄长筹备婚事的秦无忧吓白了脸,时常拉阿依过来睦元堂给寇书娴诊脉,寇书娴劝也劝不住。
在秦逸的婚期即将到来时,皇上终于从山阳行宫避暑归来回到帝都,紧随其后的便是三皇子大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帝都。
黄昏时分,阿依将最后一批给公孙敏的丸药配制完毕,让小枣帮忙送去公孙府,看了看天色,和还在配药的芳怜说了一声,便要回去,她有些担心寇书娴。
临回去前她先去了一趟小厨房,做好三菜一汤外加一份宵夜,用食盒装好了给孙老爷子送去。
孙老爷子中风后经过积极地恢复,虽然姿势难看但日常行走没问题,手也能拿一些轻便的东西,只是指尖没有知觉再也无法诊脉行医,偏他歇了一年觉得不耐烦,竟然每天在百仁堂外支一个看面相的摊子,因为他从前名气大,倒还真有人来找他看相,秦泊南也没阻拦。
只是这老爷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高兴了就开摊不高兴就吩咐伙计直接收了回房睡大觉,不过老头子也是有正经事的,阿依时常看到他在房间里一笔一划地记录下自己这一生的从医心得,虽然字迹不如以前,倒还能看,老爷子也从没要求过其他人来帮忙。
阿依觉得若是这本心得写成了,必会成为医学史上的一部著作。
阿依端菜进屋,老爷子果然正眯着一双老花眼坐在桌前费力地写字。
“孙老爷子,饭菜放这儿了,你记着吃,若是凉了就让小枣给你热热。”
“有酒吗?”老头子回过头来,腆着一张老脸问。
“没有!”阿依咬着牙黑着脸回答。真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老头子,“我把春卷放在这个盒子里了,若是夜里饿了这天气凉着也可以吃。若是不想吃喂旺财也行。”她屈起膝盖碰了碰在她身上蹭个没完,听了她的话蹭得越发谄媚的大黄狗,这是孙老爷子病后闲着无聊从街上捡来的。
“我今天先回去了,孙老爷子,不许偷喝药酒!”她沉声警告。
“我才没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喝了?!”孙老爷子立刻炸了毛,高声道。仿佛被诬陷了似的。
“我的药酒少了两瓶,一个空瓶子上还沾着红烧猪蹄的印子。那红烧猪蹄还是我给你做的……”
“不过是几瓶药酒,小气丫头,小心嫁不出去!”
阿依黑着一张小脸,顿了顿。忽然说:“啊,对了,我今早路过菜场,今年的凉瓜好便宜,从明天开始,三餐吃凉瓜吧……”
“解颐姑娘,我老人家错了!老人家下次再也不偷酒喝了!”
阿依满意地点点头:“我回去了,晚饭虽然做了冰糖肘子,但你不要把蔬菜全剩下来。”
“知道了。”这丫头好啰嗦。“对了,这给你!”孙老爷子扔过来一本已经装订成册的蓝皮书。
阿依接过来捧在手里,只见湛蓝色的封皮上竟然用隶书工整地写着《脉经二》的字样:
“上一本我还没看完。等看完了我会两本一起送回来。”
“先放你那儿吧,你要好好收着!”
“是。”阿依应了一声。
孙老爷子便回过身,眯起老花眼继续工作,阿依如获至宝地捧着手中典籍,出了孙老爷子的房间回去了。
……
阿依骑着春葱回到济世伯府,在门前下马。门房迎上来接过春葱,说:
“解颐姑娘。伯爷已经回府了。”
阿依微怔,紧接着一腔狂喜迅速从胸腔里汹涌上来,然而就在快要蔓延遍全身时,却被头顶不知名的一片寒凉瞬间击退变得清冷起来。猛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顿了顿,她连忙问:
“先生什么时候回府的?”
“下午时就回来了。”
门房才说完,阿依已经撒开步子向兰院跑去!
门房吓了一跳,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牵着春葱去马厩了。
阿依一路狂奔到兰院,才跑进院里,只见许久未见的秦泊南恰好从书房里出来,一袭青衣,温润秀逸,如芝如兰。
她的心在有一瞬的下沉过后,紧接着重重地提起,直接奔跑到秦泊南面前才猛然刹住脚,对上他微愕的表情。他旋即莞尔一笑,恍若明媚的清晨初初升起的太阳,柔和煦亮,亮花了人的眼。
“先、先生……”她微弓着身子,细喘着唤了声。
“做什么跑得这样急,仔细伤了气,瞧这一头汗!”秦泊南微笑着,习惯性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方淡青色蚕丝帕子,伸过去就要替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然而就在快要触碰到她的额头时,手却停了下来。
两人均下意识地一僵,紧接着秦泊南讪讪地放下手,掩饰尴尬地笑了笑,将帕子递给阿依。
阿依接过来却没有去擦拭头上的细汗,心里因为身为一个姑娘居然流汗了感觉到窘迫,不着痕迹地嗅了嗅自己心想没有汗味吧,攥着帕子不舍得用,她轻声笑问:
“先生是从山阳行宫回来的吗?”
“你怎么会知道?”秦泊南微怔。
“我听说的。”
“听谁说的?”
“谁?夏莲姐姐说过,三殿下也说过……”阿依没想到他会追问,讷讷地回答,狐疑地望着他,先生去山阳行宫这件事被别人知道很奇怪吗?
秦泊南眸光微沉。
阿依望着他的脸,不由得担心起来:“先生,你没事吧?”
秦泊南回过神来,莞尔一笑:“我能有什么事?!”
阿依望着他的笑脸,不知为何,心里的那股子不安感更加沉重,竟让她的呼吸窒了一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