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宣闻言,用力点点头,答应了,拉着奶娘的手回素芳院去。
阿依进入兰院,才走到外书房,却见叶妈妈和几个小厮正垂手侍立在台阶下,她微微一怔,叶妈妈已经走过来悄声对她说:
“姑娘待会儿再进去吧。”
“里面有客人?”阿依压低了声音,惊讶地问。
“是宫里头的杨总管。”叶妈妈皱着眉,显然对于杨总管的到来颇为不自在。
阿依的心里同样不自在,今天先生才刚刚从山阳行宫回来,杨让却突然到府,究竟是来做什么呢?
她皱了皱眉。
候在门前的台阶下,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书房的帘子被从里面打了起来,身穿大红色麒麟服的杨让从里面阔步迈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手捧拂尘,始终低着头的小太监。
阿依半垂了头,削弱存在感随着叶妈妈静静地立着,然而杨让在经过她身旁时却仍旧看见了她,脚步一顿,看着她笑道:
“这不是墨侍郎的未婚妻秦姑娘吗。”
“杨大叔好。”阿依半低着脑袋,轻声问候了句。
“姑娘还住在济世伯府里么,我还以为姑娘已经跟着墨侍郎搬到护国候府去准备出阁了呢。”杨让看着她微笑着说,顿了顿,靠前一步,凑近,意味不明地轻声道,“秦姑娘,相识一场,我劝你还是尽快搬到护国候府去,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还是应该向前看,不要再流连于过去,懂得果断抽身才是个聪明人。”
还不待阿依想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杨让已经扬长而去。
阿依的心重重一沉,面色变得不太好看,叶妈妈对她说:
“晚膳已经摆好了,姑娘进去请伯爷出来用膳?”
阿依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好”,上了台阶进入书房,绕过一道屏风,秦泊南正坐在青玉长桌后面怔怔地出神。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仿佛正在极力忍耐着憎怒,然而这憎怒里却又带了许多无可奈何,他的手里握了一本医书,面前的长桌上堆了许多医书,直到阿依走近站在长桌前,他才缓慢地回过神来,望着她,面上一扫先前的沉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平和宁静。他温煦地笑笑,问:
“做什么?”
“叶妈妈说晚膳摆好了,先生出来吃晚饭吧。”阿依因为他先前的脸色,心里也跟着阴沉得厉害,见他含笑开口,连忙回答。
秦泊南沉默了片刻,他现在实在不想用餐,没有那份心情,然而阿依望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安与担忧,因为不安与担忧她的一张秀美的小脸绷得紧紧的,顿了顿,他微微一笑,改口回答:
“好。”
阿依绷紧的心脏松弛下来,一张僵硬的小脸微微缓和。
秦泊南莞尔一笑,温声问:“好久没一起吃了,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阿依愣了愣,紧接着粲然一笑:“好!”
……
因为天气太热,秦泊南命人将饭桌抬到廊下,两人面对面地坐在桌前,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秦泊南给阿依夹了几筷子菜,两人却面对面无言,仿佛各有心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人是阿依,至于秦泊南,他似一半心思在吃饭上,另一半心思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仿佛很沉重似的,对于饭菜则有些心不在焉。
阿依数着米粒嚼饭,偷偷瞧了他好几眼,见他似乎越来越心不在焉,似有凝起眉毛的趋势,在心里犹豫了一下,悄声询问:
“先生,刚才杨总管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先生不是才从山阳行宫回来么,在山阳行宫呆了那么久,为什么才一回来杨总管又找上门来了?”
秦泊南不语,仿佛深深地陷入在沉思里。
秦泊南的心神不定让阿依变得越发心神不宁起来,蹙起眉,音量提高了些许:
“先生!”
“什么?”秦泊南似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讶然地问,“怎么了?”
“刚刚杨总管突然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阿依的眉心能夹死一只苍蝇,食不下咽,胃里发堵,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皇上到底又想做什么,杨总管临走前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有些焦虑。
“没什么,就是宫里一些事,药的事情。”秦泊南微笑着说,“怎么突然这么皱眉,你平常都没有什么表情的,忽然这样子皱眉,看起来有点好笑。”
阿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秦泊南笑得越发和煦:“我没嘲笑你,多点表情也好,别生气别生气,来,你最爱吃的珍珠丸子!”说着夹起一粒鲜香可口的珍珠丸子放进她碗里。
阿依低着脑袋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开口问:
“虽然这样问或许是我有点自以为是了,不过,先生突然被皇上召去山阳行宫,是因为那天晚上我、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秦泊南一愣,连忙笑答:
“和你没有关系,关于你的事情皇上也没有提,你不要总想着那件事,赶快忘掉吧,济世伯府的事与你并不相干的。”
阿依的心重重一沉,看着他问:
“先生,济世伯府的事与我并不相干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说不管济世伯府变得怎么样都与你无关,不关你的事也和你没有关系………”秦泊南越是说明越开始皱眉,笑容讪讪的,说到最后含糊不清地总结了一句,“总之就是这样。对了,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你应该和墨大人商量好了吧,婚期是什么时候?”
阿依心肝脾肺肾都觉得发堵,直直地看着他问:
“先生,济世伯府会变得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的。”秦泊南愣了愣,连忙笑答,又和前言很不搭地继续追问,“还没进行到‘请期’吗?”
“快了,大概下个月吧。”阿依讷讷地说,他不想回答那些严肃的话题,仿佛在回避什么,皇家和济世伯府究竟想要怎么样,她拧了拧眉,却又怕被他看出来,低头食不知味地吃饭。
“是吗?”秦泊南淡淡一笑,顿了顿,忽然望着桌面上的菜肴,轻声叹道,“若是你出阁,日后我就要一个人吃晚饭了,已经习惯了常常在一起吃晚饭,突然变成一个人,会寂寞吧!”
阿依微怔,紧接着心里不好受起来,有些堵,急忙说:
“不要紧的,即使成亲了,我还是会时常回来陪先生吃饭的,只要先生愿意的话。”停了停,她小声补充最后一句。
“这怎么行,墨大人会生气的。”秦泊南自悔先前失言,含笑嘱咐她说,“出阁之后就是对方家的人了,可不能总想着回娘家,不然会被讨厌的。”顿了顿,他自己都觉得这番说辞有些好笑,从阿依脸上转移开目光,望着笼罩在庭院上的一小方晴朗的天空,有些讪讪地笑叹道,“怎么心里面突然有种要嫁女儿的感觉,明明无忧会先出阁的!”
阿依的表情也变得讪讪的,心里觉得很不自在,尤其是他最后的一句话,胃里越发堵,消化不良了。
秦泊南望着不远处墙角下的兰花,阿依低头望着自己手里的饭碗,气氛突然变得僵硬起来,比僵硬更加僵硬的则是庭院内鸦雀无闻,唯有细碎的夏风从身畔拂过,在人的心里掠起一缕无论怎样都难以消解下去的忧郁与阴霾。
咳咳!
干咳声打破了院子里的沉寂!
阿依和秦泊南惊了一跳,同时抬起头循声望去,墨砚正站在院子里望着二人,表情漫不经心,然而这时因为这样的漫不经心,却让秦泊南胸臆间的阴霾感更重,阿依越发觉得哑然。
“真和谐呐,在一起吃晚饭,我还以为我们府上已经够没有规矩的,原来这济世伯府里也不知道‘男女不同席’是什么意思啊!”墨砚眼含轻蔑,冷冷一笑。
秦泊南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阿依因为墨砚的阴阳怪气,心里有些窘迫,又有些愕然,站起来问:
“墨大人,你怎么突然来了?再说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都没有人进来通报?”
“我听说济世伯已经回府了,特地过来问候一声。”墨砚龙行虎步地走过来,含着笑说着,立在她身旁,似笑非笑地一把揪起她脸颊上的细肉,用力地扯啊扯,像在扯一根橡皮筋,“身为你的未婚夫,我突然过来瞧你很奇怪吗,作为未婚夫若是连想要看望未婚妻都需要通报的话,那个样子我这个未婚夫岂不是太没有尊严了!”他拉扯着她的面皮,强迫她做出滑稽的鬼脸。
“墨大人,你究竟是来问候先生的还是来看望我的?”阿依被他这么扯着,却因为已经习惯了,也没有反抗,含糊不清地大声问。
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墨砚扯着她腮帮子的手微微一顿,紧接着拉扯得更欢,皮笑肉不笑地道:
“我既是来看你,也是来看他,不行么?”
“我又没有说不行,墨大人,你放手啦!”
墨砚不仅不肯放,反而变本加厉,用上了另外一只手,两只手一起用力将她的小脸先挤成一只包子,又拉开变成一张大饼。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