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秋用三根手指在阿依的脉上静静地诊了一会儿,在黑漆漆的面巾后面轻声咕哝了句:
“妙手医仙配的药果然厉害!”
阿依一愣,心咯噔一声紧接着打起鼓来,讪讪地问:
“兰公子,我这是出了疹子吧,不碍事吗?什么时候才能消下去?”
兰陵秋隔着纱帘看了她一眼,嗓音粗粝仿佛刮过戈壁的沙尘暴:
“你自己就是大夫,这种事还用来问我?”
“……说的也是。”阿依越发讪讪的。
“要开方子吗?”兰陵秋问。
“不用了,先生已经开过了。”
“嗯。”兰陵秋哼了一声,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发怔,顿了顿,忽然像个滴答滴答的漏壶似的阴森森地轻问,“你的开腹术,是怎么做成功的,在开腹的过程中如果人出现了大量出血的情况,你是怎么处理的?”
阿依微怔,他今天到底是来干吗的,奉旨给她看病还是来和她进行医学讨论的?
“兰公子,你对开腹术也感兴趣?”
“回答我。”兰陵秋沙哑着嗓子言简意赅地说。
“目前为止我没碰到大量出血的病人,我给人的话也只是做过两例,第一例是很明显的脏腑破裂,所以我才下定决心开刀的;第二例是蛔虫过多引发的肠子坏死,症状很明显。这两例因为都不是主要的要害部位。当然麻醉也很重要,对于已经破裂的血管通常都是用针或者小镊子夹住或短暂止血,之后再立刻缝合……”
“你可以缝合血管?”兰陵秋皱眉。
“我可以将断掉的橘子重新缝起来。”阿依略带一丝得意地说。
“怎么做到的?”
“嗳?自然是每天都练习。再说我是女人,女人手巧很平常,我还会双面绣,那个很难的。不过我最近突然想到了一种好方法,在皮肤上划破一个口子,流血了之后用那种稍微粘稠一些的药膏敷在伤口上,伤口马上会粘住止血。原因就像是漏雨的草棚被盖上一层油布一样。或许有这种药,也能用于开腹术里。胶状的药膏,在流血不止的地方涂上一层,将伤口封固住,无害地慢慢渗透。一直撑到可以进行缝合为止。”
“哼!天方夜谭!”兰陵秋的评语。
“在没接触开腹术之前,我也以为开腹术是天方夜谭。”阿依不服气地说,“而且兰公子配不出来那种药不代表这世上就没有。”
兰陵秋的脸刷地黑了,仿佛被一刀扎进了痛处,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谁会去做配药那种廉价又没意义的事情!”
阿依愣了愣,紧接着瞠目结舌地问:“兰公子,你是大夫却不是药师吗?”
“我只要是大夫就行了。”兰陵秋咬着牙说。
事实上兰陵秋会配药,却只会照方子配些简单的药物,至于工艺稍微复杂一些的他就不会了。因为他很没有配药的天赋,这也是阿依后来才知道的。
“兰公子,你这样的想法可就不对了。会配药是做大夫的基础,虽然我以前也不明白,可是现在明白了,只有大夫自己会配药,才会在实践的过程中琢磨和创新,才能治好更多的疑难杂症。”
兰陵秋显然不想听她扯个没完。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忽然问:
“人在活着的时候血液是周身流动的。只要有足够的血液循环流动,人就能活着,如果在人大出血的时候往他的身体里输入补充他流失掉的血液,这个法子你觉得怎么样?”
阿依眉头一皱,这种说法她闻所未闻,不过身为一个大夫她却不是墨守成规而是善于接受新鲜事物的类型,蹙眉想了半天,疑问道:
“没试过我也不知道,不过就算你说的方法可以,你准备往病人的哪里输入血液,又怎么去输?”
“自然是往血管里,具体怎么输入我还没想明白,只是有这种想法。”兰陵秋抱胸,一半陷入深思,用一半脑袋对她说。
“可是血液要从哪里来,人死了血液也死了,自然不能用,可活人的血,虽然有些病可以用放血疗法,所以放出一些血来不打紧,可正常人割上一刀很快就会凝固,若是刺破经脉人就死了,怎么把血抽出来又能保证那个人的安全是个问题。
再说从别人身体里抽出来的血可以用吗,又不是洗脸水互相用没关系,更别说流留出来露天放一放再输入体内,会死人吧?”
兰陵秋凝眉沉思了良久,忽然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头也没回地撂下一句:
“我回去了,你好好养着。”
阿依隔着纱帘望着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仿佛一阵风,满眼愕然,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1
……
阿依睡到下午时烧渐渐退下去,开始由高烧转为低烧,整个人虽然醒着,却恹恹的,隔着纱帘迷迷糊糊地望着外面。就在这时,绿芽捧着一个点心盒子从外面进来,轻声说:
“姑娘,逸少爷来给太太请安,听说姑娘病了,特地让人送了点心来,还吩咐让姑娘亲自打开看看,都是姑娘爱吃的。”
阿依微怔,总觉得秦逸的这件吩咐似话中有话,即使是她喜欢吃的,也不用特地加一句让她亲自打开,更何况她现在又不想吃东西。
“我瞧瞧。”她晃晃悠悠地坐起来,绿芽掀开帘子将点心盒子递过来。
是一品斋的藕粉桂花糕,阿依接过来打开,一股香甜沁人心脾地扑来,除了一盒子摆放整齐的点心,点心盒子的盒盖上还粘了一封书信。
阿依微怔,狐疑地扯下来,去了封漆,一边拆一边心想逸少爷突然传来书信,这是要与她私相授受吗?
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展开一页信纸,一封并不算长的问候信,前面都是问她生病了有没有不适的客套话,恐怕逸少爷不是回来以后才知道她病了,而是来之前就知道她病了的。
她直接忽略那些写得文绉绉用了许多文词她都读不太明白的问候,紧接着往下看,逸少爷终于在书信的末尾问出了他想问的,他问她现在市面上正在流行的逍遥散是不是百仁堂制作的。
阿依皱了皱眉,心里犯了狐疑,逸少爷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虽然她不敢确定那一日岳夫人所说的“秦家那两个人”里有逸少爷,若是逸少爷不知道逍遥散的来历,有此问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可若那一天的真是逸少爷,逸少爷与手握逍遥散的岳夫人碰头了,他为何又会如此来问她,难道他在怀疑岳夫人是百仁堂的人,以为他身为秦家人百仁堂却瞒着他在做逍遥散吗?
阿依越想越觉得迷糊,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逸少爷不会平白无故这么问,以逸少爷那种凡事以利益为先的性子来说。
她凝眉思索了片刻,忽然问绿芽:“逸少爷还在吗?”
“是,逸少爷正在睦元堂。”
“新奶奶没跟来吗?”
“听说新奶奶今日回娘家探病去了,公孙府家的大太太也就是大姑奶奶的婆母,好像从昨晚开始就闹了什么病,所以今儿新奶奶回娘家去看大伯母了。”
秦无忧才新婚第二天婆婆就病了,阿依皱了皱眉,总感觉好不吉利,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严不严重,若是秦无忧要留在婆家替婆母侍疾,只怕明儿的回门宴是摆不成了,没有把生病的婆婆丢下自己跑回来吃酒席的理。
阿依轻叹口气,想了一想,对绿芽说:
“去把火盆拿来,再点根蜡烛来。”
绿芽微怔,依言去了,很快将阿依要的东西拿来。阿依用蜡烛将那封信点燃了扔在火盆里,看着它燃烧起来。
“姑娘?”绿芽愣了愣,满眼不解。
“要注意影响,虽然只是一封问候信,但也是男女私相授受,若是被人知道了,逸少爷会被新奶奶误会的。”其实她心里想的是,如果被墨大人知道了,墨大人又该开始变着法地折腾她了。
绿芽发现自己的这个主子虽然时常呆头呆脑的,关键时刻却聪明得紧,用力点点头。
“你去睦元堂告诉逸少爷,就说‘怎么可能’,说‘怎么可能’就行了。”顿了顿,阿依又补充道,“说的时候不必刻意避着人,看见他从睦元堂出来,直接告诉他就行了,他若要问你别的,你也不用说太多,快些回来。”
绿芽一头雾水地点点头,用心记下,出去了。
晚上时墨大人没有来,钟灿来了,给她送来许多好料当晚饭,说是墨大人临时有公务不能来了,还嘱咐她要好好在床上躺着,没痊愈之前不许出屋子。
阿依自然不会出屋子的,墨大人明明有公务要忙却还是那么啰嗦!
因为低烧还在烧着,阿依很没胃口,喝了一碗粥又吃了两块点心,晕晕沉沉地躺在床上,一会儿担心皇上才刚刚削了先生的爵位,却又马上仿佛没有隔阂地召先生入宫诊治太后,皇上对先生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会儿又想到墨大人有公务,该不会是逍遥散的事情吧,墨大人会捉住岳夫人吗?
白天时逸少爷问得奇怪让她对逍遥散越加警惕起来。
要尽快地把逍遥散的配方研究出来才行,她揪着红肿的脖子迷迷糊糊地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