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东大街乱成一团。
官兵侍卫忙着抓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也许已经逃掉了的刺客,因为官兵的大动作,本就恐慌的观礼人群越发混乱,互相推搡,尖叫哭喊声不绝于耳。
从楼上看过去已经有许多人被推倒踩踏受伤,一场好好的婚礼眼看着就要变成一桩桩悲剧了,阿依皱皱眉,背着药箱转身下楼去。
彼时公孙敏坐在花轿里,因为外面的混乱也慌了起来,又听见有人在大声喊抓刺客,唬得魂飞魄散,忙询问轿子外的叶俏怎么回事,叶俏连忙把三皇子遇刺的消息告诉她。
公孙敏惊恐失措,什么都顾不得了,摘了盖头直接从花轿里奔出来,不顾阻拦,慌慌张张地穿过已经开始戒备的士兵,挤进护卫圈里,惊见景澄面色苍白嘴唇乌青地坐在地上,丁高跪在他身旁满面焦色地扶着他。
公孙敏吓得腿都软了,捂住唇呜地哭起来,哆哆嗦嗦地走过去跪在景澄面前,泪如雨下地唤了声:
“殿下……”
景澄望着她一脸新娘妆容却梨花带雨,慌得可怜,顿了顿,虚弱地笑笑,似想安慰她,公孙敏见状哭得更加无助惶乱。
已经有人去叫御医了,可是御医院离这里太远,就这么在大街上等着也不是办法,然而周围人山人海乱七八糟,丁高扶着景澄焦虑地四处张望,想找个合适的落脚点。公孙敏还在那里哭,哭得人心里烦躁,他却不好说什么。
就在这时。左侧密集的人群忽然如江潮退了一般散开来,一品斋的掌柜带了几个膀大腰圆的伙计硬生生地将围观的人群赶开,在中间形成一条小路,掌柜的在前面领路,在他身后是个头娇小和周围高高的人墙相比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踩坏的阿依。
“解颐姑娘!”丁高眼睛一亮,立刻高呼一声。
于是阿依便可以畅通无阻地穿过士兵的封锁线,顶着围观者各种眼神所带来的压力进入大街的正中央。
“解颐!”正哭泣的公孙敏一看见阿依。竟从地上蹦起来,扑上前一把抓住阿依的双手。焦虑又恐惧地哭道,“解颐,殿下他……殿下他……这可怎么办!你快看看呐!”
阿依被她激动地握住双手,手指头差一点被她捏断。扭头望向景澄明显青紫中泛着乌黑的嘴唇,眉头皱了皱。公孙敏见一向呆头呆脑的她竟然露出这样警惕的神情,心里咯噔一声,眼泪流得更凶。
“那不是百仁堂的秦小大夫吗!”骚动的人群中有人认出来,立刻惊呼一声。
“真的是秦小大夫!有秦小大夫在,三殿下一定不要紧的!”
“没错没错,秦小大夫医术厉害得紧,三殿下必然不会有事!”
七嘴八舌的人群议论声越来越大,舆论完全呈一边倒的趋势。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阿依能治,只因为她以前曾创造过太多的奇迹。然而也有许多人对此抱有怀疑甚至是鄙夷的态度,一是因为阿依是女子。二是因为阿依还太年轻。
阿依对这些评论并不放在心上,她现在一心一意地盯着景澄,忽然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长长的绷带走过去蹲在景澄面前,让丁高扶住景澄的身子,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一条绷带缠在箭头上方。一条缠在箭头下方,紧紧地扎住。
“解颐姑娘。你这是……”景澄已经说不出话来,丁高惊疑不定地问。
“箭头上喂了蛇毒,抬三公子进去,千万小心,减缓毒血流进心脏的速度。三公子你也别让心跳得太快,跳太快也会加速毒发。”阿依压低声音利落地说。
丁高被阿依的话吓得魂飞魄散,景澄却因为觉得阿依后一句说得有趣,“扑哧”一个无声的短笑。
丁高看见自家殿下这时候竟然还笑越发恐慌,也顾不得许多,打横托起景澄的身子,努力小心匀速又快速地向一品斋里走去。
阿依在前面引路,径直上了三楼,来到景澄的常用包厢。
公孙敏也不管花轿和嫁妆了,提着长长的嫁衣挂着早已经哭花了的妆容匆匆忙忙地跟着跑了上去。
贵宾包厢里都设有软榻,丁高抱着景澄,小心翼翼地让他俯趴在软榻上。
公孙敏进来,急急忙忙地命叶俏关门。阿依径直走到桌前,一边提笔写下药方,一边头也不抬地对丁高道:
“把三公子的衣服割开,绷带不要解开,只把伤口附近露出来。”
这种时候哪还有人计较她这样子直白地吩咐是不是失礼,丁高连连点头,照她说的做,用刀割开喜服,将伤口周围一大片都撕开了,箭头已经深深地没入皮肉里,周围凝结着乌黑的血液,幸好当时箭射过来时景澄有所察觉身子一偏,虽然没有躲开,却避开了要害也减轻了箭矢的力道。
公孙敏也顾不得害羞,一看见那狰狞的伤口,哭得更厉害。
“公孙二姑娘,”阿依将写好的药方塞进公孙敏手里,郑重地道,“让你的人去抓药煎了端上来,二姑娘最好亲自去看着,现在外面人太多,人多手杂,可马虎不得……”
公孙敏是个聪明人,不用阿依说完就明白了,匆忙点头,捏着药方转身就跑,叶俏急忙跟上她。
阿依此举也是为了支走公孙敏,从药箱里取出药卷点燃,放进小竹管里,用力吹了两下,这才走到景澄面前,在景澄讶然的目光里对着他一吹,香甜的浓烟飘过来,景澄措手不及,才刚一吸入便晕了过去!
丁高瞠目,这麻醉药好厉害!
诧然地望着阿依收起竹管,跪坐在榻前的软垫上,从容不迫地摊开一个小绸包,里面是一套银光灼灼大小各异长短不同的刀具。
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在面对今天这样的突发状况,在面对三皇子这样身份尊贵的人重伤时,竟然能够如此平静镇定以对,半点没有惶恐不安的情绪,仿佛只是在治疗一个普通的伤者,认真郑重,尽职尽责,那张肃穆的小脸竟能给人一种只要是她就一定可以的笃定和安定,不愧是秦泊南教出来的人!
掌柜的亲自端进来两只倒满了烈酒的铜盆,阿依将刀具放进其中一盆酒里,又在另一盆里净了手,这才用棉球沾酒,在箭头周围抹了一遍,割开箭头周围的肌肉,在丁高的不忍直视中一手握住箭头,一手扶住景澄光裸的脊背,紧接着顺着箭头刺入皮肉的方向顺势倒提!
噗!
一股黑血直射过来,阿依却能够灵活地躲开,半点没有弄脏自己。她在兵营里每天都拔箭头,对于拔箭头已经娴熟得就像吃饭睡觉那么简单了。
阿依开始用手挤伤口内的毒血,而后看了丁高一眼,说了句:
“这件事千万别让墨大人知道。”
在丁高还没明白她什么意思时,阿依已经俯下身子,将嘴唇贴在景澄的脊背上,一口一口地将伤口内的毒血吸出来!
丁高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别说她是一个姑娘却对一个男人做这样的事,就算她不是一个姑娘,有人会在没人下死命令的情况下冒着生命风险去以口吸/毒吗?!
……是了,这种事从前济世伯不是经常干所以才会叫做“济世伯”么,即使爵位已经被削去,百姓间依旧会称呼其为“济世伯”,就连被秦泊南救治过的一些朝中官员私底下偶尔也会说走嘴,因为济世伯是名副其实的。
以前连他私底下也在遗憾像济世伯那样的人,为什么子嗣单薄且秦家没有一个人与他相像,若是照那样下去,以“仁善博爱,悬壶济世”为宗旨的百仁堂岂不是后继无人了。
现在看来也不是后继无人么……
阿依没注意丁高正在胡思乱想什么,她一口一口地将景澄伤口里的毒血吸出来,每吸一口用水漱一次,然而到最后依旧嘴唇发麻,直到掌柜的熬好了绿豆汤她用力漱了几次方才缓和一些。
阿依又一次在酒里净了手,紧接着拿起一直在烈酒里浸泡着的短刀,用火燎过,顺着景澄狰狞的伤口内肌肉的形成方向一点一点地切开,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她直接剔除了已经被毒液浸透坏死并且继续将毒液蔓延扩散的肌肉,丁高瞠目结舌地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尊贵的皇子当猪肉剔,不说她胆大包天,一个弱质女子竟然这样心狠手辣,连他这种人在旁边看着,都不由得觉得心惊胆颤起来!
公孙敏终于看着叶俏煮好了用于解毒的汤药,进来吩咐叶俏把药放在桌上,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来想要查看情况,然而在看见景澄鲜血淋漓的脊背以及阿依正在表情平静地剔除坏死的肌肉时,胃里翻涌,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尖叫一声都没来得及,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叶俏亦吓得浑身发抖,却又不能任由主子昏倒在地不理睬,战战兢兢地蹭过来,哆嗦着把公孙敏扶到一旁去。
阿依没有理会她们,专注于手头的工作,眸光如炬,神色凝肃,在确定了景澄伤口内的毒物几乎都被处理掉了之后,取出针线,手法娴熟地将伤口一层层缝合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