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将一篮子各色竹筒从石桌上拿起来,放在四姨娘面前,淡声问:
“你所有的蛊虫都在这里了吗?”
四姨娘沉着眸色在篮子里不甘又愤怒地扫了一眼,不想回答,却不得不回答地哼了一声。
阿依平着一张小脸,自袖子里取出一只瓷瓶打开,将粘稠状仿佛是菜油的东西倒进篮子里,紧接着在众人迷惑的目光里将火折子扔了进去。
“喂!”兰陵秋一惊,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呼地一声,篮子里的所有竹筒猛然燃烧起来,窜起高高的火舌!
“你不是说这些可以全部归我吗?”兰陵秋气愤她的不讲信用,黑着脸质问。
“我说过可以全部归你,却没说过我不会烧了它。”阿依轻描淡写地回答。
害人的东西,即使稀罕留着又有什么用?
“你……”兰陵秋恼火于她的暴殄天物,却又对她理直气壮的语气无可奈何,气得直咬牙,真真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四姨娘见祖父临死前赠与她的殷家所有的蛊虫竟然就这样被她一把火全烧了,双眼猩红,心如刀割,恶狠狠地抬起头瞪着阿依。
阿依没有理会她的愤怒,去针线房问话的婆子已经回来了,对叶妈妈回了几句,叶妈妈上前来在阿依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阿依点点头,扭头对满脸泪痕的秦无忧轻声道:
“虽然她说只是放在了那几条被子里。不过也保不齐她撒了谎,其他的不打紧大姑娘尽可以留着,不过太太屋里凡是衣物被子等布料类的东西还是烧了吧。金蛊王肉眼看不见,指不定谁碰了又钻到谁的身体里去。”
秦无忧虽然舍不得,但她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知道金蛊王那东西非同小可,不想让其他人受害,重重点头。
阿依心里越发觉得对不住她,这样温柔善良的大姑娘。她却没保住她的母亲。
顿了一顿,看了一眼低着头暗恨的四姨娘。声音比刚刚越发弱,轻声询问:
“是经官还是等先生回来处理?”
秦无忧垂头沉默了半晌,阖闭双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心底里的酸苦悲伤全部排遣出去。
“等父亲回来再处理吧。另外,对外……不要传出去。”她低声说。
她说得模糊不清,阿依却立刻会意,妾室谋害太太这对贵族人家来说绝对是大大的丑闻,虽然这种事在贵族人家里并不罕见。更何况蛊虫什么的,要对外说明还不一定会传出什么。
点了点头,阿依对叶妈妈说:
“把四姨娘关到暗室去,派人严密看守,等先生回来。要好好看守。可别在暗室里被人给带走了。”她说着,意味深长的眸光落在脸色十分难看的秦北身上,秦北的脸色越加难看。
叶妈妈顺着阿依的目光望向秦北。眸光一闪,吩咐几个婆子家丁将四姨娘提起来押往暗室,等秦泊南回来再行处理。
四姨娘狠狠地瞪着阿依,面色阴森地被两个婆子押着站起来往暗室走,在路过兰陵秋身旁时,冷冷地质问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殷家真正擅长的是蛊毒?”
兰陵秋不理睬。他还在恼火那些被烧掉的蛊虫。
四姨娘怒不可遏,押着她的婆子用力拉回她。无奈,她只得憋着一腔怨气与不甘向暗室走去。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看秦宣一眼。
秦宣已经怕得哭不出声来,小跑追了两步却胆怯地停了下来,回过身冲着阿依和秦无忧大哭道:
“娘要去哪里?娘要去哪里?”
“只是被关起来了,等……等你父亲回来再处理。”阿依淡声回答,眸光落在敢怒不敢言,明明已经被压制住了却十分不甘心,想要伺机反抗却又找不到机会的秦北身上,“已经这个时辰了,三老爷不回府去,是打算留下来帮忙处理太太的后事,还是有什么私房话要与宣少爷说?”
秦北的脸色发青,这个小妖女语气里好像笃定了什么似的,在她平如止水的眸光下,他竟然感觉到一阵阵心虚,心里的怒意怯意居然泛滥起来,明明对方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顿了一顿,他强忍下心中的怒意,僵硬地讪笑起来,仿佛事不关己似忍气吞声地道:
“因为乍听闻二嫂去世的消息,我太震惊了,赶过来时又听到姑娘被斥责,一时心急误会了姑娘,还请姑娘海涵。二嫂的身后事我一个男人在场多有不便,我这就回去让他三婶过来帮忙。”
“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谁把太太过世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给三老爷的,明明没有人下这样的命令……三太太肯来真是帮了大忙了,三老爷慢走,不送了。”
说得好像这里是你家一样!
秦北吞了一口怒气,扭曲着一张脸赔笑,又向墨砚作辞,转身带着人大步去了。
阿依的眸光在院子里剩下的众丫鬟婆子家丁身上扫了一眼,轻淡而缓慢地道:
“大家都是旧识,我也不说狠话,以后我不管,但在先生回来之前,今晚这睦元堂发生的所有事一句都不许传出去,若是我听到了不该传开的传闻,是谁传出去的,四姨娘恰好缺个泄愤的人儿,你们可明白了?”
“是!”众人肃穆地应了一声。
阿依沉默下来,在心里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扫去所有混乱与哀伤振作精神一样,望向灯火通明却半点生息也无的寇书娴的寝室,顿了顿,淡声吩咐了句:
“去打热水来。绿芽。到我房里把太太从前送我的那一条石榴裙拿来。”
绿芽红着眼眶,应了一声,转身啜泣着跑走了。
阿依的一颗心依旧僵硬木然。转身,恰好看见站在身后的墨砚,不太有精神说话,却还是走过去轻声道:
“天都快亮了,墨大人,多谢了……墨大人今天就先回去吧,我这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墨砚望着她一直深低着头。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发顶,衣袖下的手握了握。却终是没有伸出去,顿了顿,低声道:
“我先回去,你……要我从护国候府派两个有经验的妈妈过来帮你准备丧事吗?”
寇书娴过世。秦府剩下的这两个姨娘一看就是不惯做主的,身为女儿的秦无忧又才出阁还不经事,公孙婉是个新媳妇更不会理事,只怕阿依要承担一大部分责任,然而阿依也是个小姑娘,她甚至还不如那两个,那两个过去好歹都有娘亲教导过。
“不用了,有叶妈妈和顾妈妈在。”
墨砚不意外她会拒绝,毕竟是秦府的太太过世。与阿依和护国候府都没有太大关系,越俎代庖毕竟不太好,当下点点头。看了一眼她憔悴的小脸,落下一句:
“别太勉强自己了。”也不想再给她添烦恼,带着人干脆地走了。
秦无忧慌忙屈膝,无声地道谢,今日墨侍郎帮了不少忙,虽说母亲到底还是去了。可道谢还是应该的。
“也谢谢兰公子特地前来。”阿依郑重地向兰陵秋福了一福,秦无忧亦跟着屈膝道谢。
兰陵秋哼了一声。也不理她们径直走了,被绑了来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尽是免费劳动来着,他此时的心里很恼火。
阿依望着他们离开,柳叶红着眼圈带领丫鬟将热水打好,阿依转身进入寇书娴的卧室,里面血迹已干,入目的鲜红色令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阿依在踏入门槛的一刹,只觉得里面的灯烛十分刺眼,不由得闭了闭眼。
秦无忧又一次落下泪来。
顾妈妈、柳叶并几个睦元堂的丫头将寇书娴从高板床上抬下来,用软榻暂时安放到对面的房间里。
阿依吩咐柳叶带人将盆里的吸血虫全部在院子里烧掉,一并烧掉的还有寇书娴的所有衣物被褥,秦无忧啜泣着令琥珀和薄荷去帮忙。
热水盆放在身旁,阿依跪坐在软榻前努力抑制住双手的颤抖解开寇书娴的衣裳,用干净的布巾沾了水混合芬芳的药油一点一点地擦拭寇书娴模糊着鲜血的身体。
秦无忧在看到母亲身上长长的刀口缝线时,心中越发难过,抿着嘴唇忍着哭泣跪在另一头,用热水替母亲擦拭身体。
“大姑娘,”阿依用温热的手巾擦拭着寇书娴冰冷僵硬的身体,垂着头沉默了良久,忽然轻声说,“……我没有救活太太,抱歉……”
“不是解颐的错,”秦无忧用力摇头,流着泪安慰似的笑说,“不如说多亏了解颐,不然我永远都不知道母亲是被人害死的,还以为母亲是得了不能治疗的病症……”她又一次啜泣起来。
阿依沉默着,轻缓地为寇书娴擦拭身体。
“姑娘,拿来了。”绿芽抱着一只包袱走进来说。
因为寇书娴的全部衣物都要烧掉,秦无忧命人回府去拿了自己新做的还没上身的贴身衣物来给母亲穿上,阿依从绿芽手里接过包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条大红色的石榴裙抖搂开,血红艳丽,华美高贵,红裙妒杀石榴花。
“这条裙子是……”秦无忧愣住了,她认得这条裙子,正是那一年母亲赠送给阿依,是早年父亲从南边带回来送给母亲的石榴裙。
“我没穿过的,”阿依望着寇书娴祥和得仿佛只是入睡了的容颜,轻声道,“太太,一生没有穿过艳丽的衣裳,穿一次吧……”
秦无忧眼圈通红,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捂住嘴唇努力忍耐哭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