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药下肚,秦泊南依旧高烧昏睡不醒。
子时秦无忧和秦逸等人又来看过一次,却因为要彻夜守灵,看了一眼之后又走了。
阿依一直坐在床边看守秦泊南,即使已经喝了一碗药,他仍旧没有退热且始终没有醒来,她心急如焚,一遍一遍地替换冰块降温。丑时左右,阿勋又送进来一碗汤药,三十好几的人竟然像个兔子似放下药就羞涩地逃走了。
阿依端着药碗,又一次摸摸秦泊南的颈窝,热度仍旧没有退下去,似乎还有要上升的趋势,她皱了皱眉,又在他嘴里插了一根芦杆,如法炮制。
一碗药终于平安稳当地喂进去大半,阿依稍稍安心,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再次含了一口苦涩的药汁,又一次俯下身子,顺着芦杆给他喂进去,也就在这时,秦泊南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紧接着幽幽转醒!
阿依冷不防对上他睁开的眼眸,紧接着心脏咯噔一声,呆了一呆!
与此同时,秦泊南昏昏沉沉地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被放大的俏脸在自己的上方投下一片暗影,口腔里尽是药汁的苦意,唇舌间还有一根长长的芦杆,似有药液正顺着芦杆流进嘴里。
他大吃了一惊,因为高热混沌不清的脑袋竟然有一瞬的清明,向来从容的眼眸倏地瞪得大大的,因为反应过于激烈,喉咙间猛然闭合了一下。被阻塞流入的药液霎时走入气管,把他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依直起腰身,取下嘴唇上叼着的芦杆。芦杆的那一头因为他差点跳起来的动作已经脱离了他的唇。看着他差一点跳起来却因为头重脚轻只能半伏在床上,捂着嘴唇剧烈地咳嗽的模样,顿了顿,她平声道:
“先生,你总算醒来了,真是太好了,我真怕你一直烧下去……”会烧成肺痨。她没有说出来,她可不想诅咒他。
她的平如止水让他越发不能平静。激烈地咳嗽了半天,满面通红地看了她一眼,却又下意识避开去看她的眼眸,有些恼火有些焦躁有些慌张更多的却是狼狈窘迫。他皱起眉,咬了牙低斥道:
“你这是在做什么?!”
“因为先生你无论怎么样都不肯喝药,叫又叫不醒,我怕你烧坏了,只能这样子给你喂药。先生你放心,在给你喂药之前我洗过牙的,就算你觉得不适也请忍耐一下。既然先生醒来了,这里还剩一口,你快喝掉吧。”
秦泊南看着她递过来的药碗。忍不住又咳嗽了一阵,从床上坐起来,接过来端在手里。阿依取下冰袋。抱了一堆软枕软垫放在他身后给他靠着。因为额头是冰凉的,她的手背很自然地贴上他的颈窝,却皱紧了眉,越加担忧地低呼:
“先生,喝了两碗药,你怎么比之前更热了?!”
滑腻的手背触在滚烫的肌肤上。在高热时肌肤的触感明明应该是不灵敏的,然而他却异常敏感地感受到她肌肤的细腻柔滑。连心亦变得滚热。仿佛就要炸开了一样,他下意识推开她的手。
“我说你啊,”秦泊南头晕脑胀地靠在软枕上,唇齿间还残留着药汁的苦涩味道以及……那一丝意想不到的甘甜,心脏躁动起来,他竭力抑制,因而越发无力,“虽然我能明白,可不是大夫的人却很难理解,当然了,身为大夫要做急救有些时候的确是迫不得已,不过你以后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特别是在成婚之后……”
他因为高热,思绪还有些混乱不清,因此言语和语气都微微凌乱。
阿依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直到他说完了,淡如止水地轻声道:
“先生,你想多了,我虽然在想到这个法子时的确有点尴尬,不过在做的时候你在我眼里只是一棵大白菜,我可没存一点不好的心思。我虽然会用这法子给病人喂药,但那是因为病人需要那样子的帮助,只要有需要,不拘男女老少我都会去做。可我绝不是因为喜欢才去那么做的,就算是我做那些时心里也会有不适的感觉。
不过既然先生这样说,下一次我会注意的,今天是因为月姨娘告病,春姨娘因为二姑娘没理她一直在屋里哭,心里不太好,我就没去烦她。若真去请了大姑娘、逸少爷或者叶妈妈、阿勋总管帮忙,我倒觉得先生醒来之后会更尴尬。
不过下一次我会请春姨娘或月姨娘过来帮忙的,本来之前遇到这种情况,若是成亲的男病人有娘子在场我都会请他娘子去做,只有未成亲或娘子不在的我才会自己帮忙。”
她说着,已经起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清茶,漱去嘴里酸苦得难忍的药味。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泊南在她话音刚落时,只觉得心突然变得像冰一样冰冷,连忙强调。
“先生,你快把药喝掉,要凉了。另外把衣服换一换再睡,衣服都湿透了,我去叫阿勋总管来帮你换衣服。”阿依笑着说罢,转身出去了。
“不,我……”秦泊南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出去了。
秦泊南的眼眸沉敛下来,紧接着漆黑的眸色黯淡下来,低垂下头。
她生气了吧,他果然不该说那些多余的话吧,她做那些明明因为是医者的缘故,如果只是因为个人情感她反而不会那么去做,他偏偏说了那样的话,他明明没有那个意思,说出来的话却好像是在指责她别有用心一样,明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质疑她的医者之心……
他深深地懊悔起来,真是病糊涂了,竟然说了讨厌的话……
长长地叹了口气,喝下最后一口苦涩的药汁,也许是口腔内残留的滋味,今天喝的药竟没有往日觉得的那样酸苦难忍,若是往常只怕又会吐出来。
阿勋进来帮秦泊南换了衣服,秦泊南也没用他,自己换了,重新躺回床上,听见窗外萧索的秋风声才发现她把窗子打开了。
阿依从外面进来关上窗子,重新坐回床边的绣墩上,弯腰换了新的冰块,拍了拍布袋放在他的额头上。
秦泊南以为她直接回去不会再来了,呆了一呆,紧接着眼眸深处掠过一抹欣喜。
“先生,你睡觉吧,睡觉了才能退热。”
秦泊南望着她,唇角勾起,莞尔一笑,“嗯”了一声。
阿依从床头上拿起一本《词选》继续翻看,这让秦泊南才要合闭的双眸又一次睁开,望着书籍的封面,愣了愣:
“咦?”
阿依望向他,秦泊南讶然地道:
“难得看你读《词选》,以前每次看你读书时拿的都是医书。”
阿依眼眸一闪,似有些抗拒一般,顿了顿,淡淡回答:“偶尔也想看看没看过的东西。”
“是么。”秦泊南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却一时没想明白,因为脑袋昏沉沉的,她的药里大概还放了安神的药物,看了她一会儿,终是没有敌得过疲累虚弱的睡意,不知不觉又一次陷入沉睡中。
阿依见他睡着了,坐在床沿继续翻阅《词选》,翻了几页,眸色黯下来。
她并不爱看这个东西,可不知为什么,当前天她拿起平日里最喜欢看的医书时,她的心竟然产生了本能的排斥,不仅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也一团乱,什么都记不住,就连已经记住的东西在一瞬的空白过后似乎也忘记了。这感觉让她恐慌、焦虑,之后她再也没有翻阅过医书,因为在翻阅医书之时她总会觉得烦躁和窒息。
梆子声又一次隐隐传来,阿依回头望向漏壶,已经到寅时了,她的手背又一次贴上仍旧在昏睡的秦泊南,皱了皱眉,烧还是没有退下去。
她才要拿去他额头上的冰袋,将袋子里一部分融化了的冰水倒出来,以免透出布袋弄湿被子。就在这时,一声恍若低喃似的柔煦嗓音自床上传来:
“解颐……”
“是,先生要什么?”她下意识应了一声。
他没有回答,阿依呆了一呆,望过去,却发现他依旧双眼紧闭陷入沉睡,并没有醒来。一颗芳心微微提起,霎时被越发阴郁的黑暗包裹住,沉甸甸的,让她有一瞬的窒息。
她望着他眉尖微蹙,似睡得不太安稳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动手拿下他额头上的冰袋,摸摸湿漉漉的布,便换了一只干爽的袋子,重新装了冰扎好袋口,平铺在他的额头上,才要收回手。
就在这时,他忽然浓眉蹙紧,在睡梦中猛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吓了一大跳,心里咯噔一声,愕然惊慌地望着他,却听他用苍凉至极心痛至极绝望至极的嗓音弱而黯淡地轻说了声:
“解颐,不要走……”
他将她的手捏得更紧,隔着锦被在他的胸口,死死地握住,仿佛要将她的手嵌于他的掌心里。然而因为他尚处在病弱中,力气并没有如不慎溢出的那些深邃复杂的感情那样的强烈。
阿依望着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神态渐渐安稳下来,眉心也逐渐松开,胸臆间的窒息感越加沉重,压得她的心口处闷闷地钝痛着。
她静默了良久,缓缓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放在他握住她的手的手背上,停顿了一瞬之后,蓦地抽回自己的手,顺势抓起他的手腕重新放回被子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