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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没想到兰陵秋竟如此美貌,有一瞬的晃神,不过她现在没时间去受美丽的蛊惑,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做最后的准备并回忆手感去了。这样的无视让兰陵秋有些意外挫败并对她带了越发浓厚的好奇,他知道自己是美丽的,他的美丽是这世间罕见的,因为他和普通人不一样,这样的不一样让他看起来亦仙亦妖,不管是仙还是妖,他都是能够魅惑人心的,然而她却……

他回头望向阿依,阿依正在替墨研做麻醉,一张秀美的小脸认真凝肃却带着能够魅惑人心的力量。

墨砚和墨磊栉沐毕联袂而来,墨砚坐在墨研身畔的高板床上,凝眉望了墨研一眼,又望向阿依的手,顿了顿,轻声问:

“你的手……”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阿依还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他,语气有些匆忙面色却沉静,“待会儿我会先从你身上往霆雅哥哥身上输血,你之前和我做过一次,那一次比较顺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待到了一定的时间我会再用大哥的血,到时候你出去换四弟进来,在开腹术过程中不管发生什么,哪怕是血全部喷出来,你们也不要出声不要乱动,请一定要保持安静。”

“我知道了。”墨磊坐在另一侧的高板床上,面色凝肃地点点头。

阿依望向墨砚,墨砚亦点了点头。

“开始吧。”兰陵秋转身走过来,对她道。

刚刚他一直背对着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此时一张如玉如兰的脸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墨磊和墨砚都吃了一惊,墨砚盯着那一张比自己还要好看的脸挨在阿依身边,心里莫名地不爽。面色也阴沉了三分,墨磊却惊诧地问了出来:

“这、是……兰副院长?”

兰陵秋没有回答亦没有看他,用略微沙哑的嗓音对阿依轻声道:

“输血这边交给我。事后缝合交给我。”

阿依点点头,两人以薄纱罩面。兰陵秋毫不客气地划开墨砚的手臂,以鹅毛管连接了墨砚和墨研的血脉,一瞬的剧痛让墨砚疼得差点骂娘,却因为担心墨研的伤势不敢乱动,忍下怒意狠狠地剜了兰陵秋一眼,兰陵秋却连眼梢都没瞥给他。

阿依立在已经脱去衣衫上身完全*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墨研面前,望着持着柳叶刀仍旧没有触感的右手。即使拿着刀她却根本感觉不到刀在手中的存在,然而……

捏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她阖闭上双眸静默片刻,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度睁开漆黑的杏眸,先前还微微颤抖的双眸此时却变得沉静如水。

人生总要跨过许多道坎,不管心里愿不愿意,总是要跨过去的,因为逃避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浪费时间罢了,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就是她的坎,虽然这个坎来得看似仓促看似突然。实际上这一天迟早都是要来的,既然已经来了,仿佛是要帮她下定决心似的来了——

这样的一道坎她要漂亮地跨过去!

手起刀落。白皙纤细的上腹部被她深深地划开一道口子!

这不是阿依第一次针对内伤出血进行破裂脏器切除,却是她伤了手之后的第一次。开腹术与针灸不同,需要两只手相互协作紧密配合,这不仅需要理论、经验,更需要手感。在进行开腹术的过程中是需要精神力高度集中、所有的神经都要被调动起来变得紧绷的,头脑、眼神与双手需要紧密地联合起来,迅速思考方案密切观察伤者的一切变化并能在下一秒立刻操纵双手进行天衣无缝的治疗,一点偏差一点迟缓都会引发病人死亡。

高度的精神力阿依从来不缺,然而手的配合却着实会拖慢速度。尽管她努力将这样的失误降低,却因为双手的配合度不高导致连思考力和观察力也受到影响。仿佛出现了许多不集中。虽然在旁观的人看来她的动作是有条不紊胸有成竹的,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的她正处在混乱的边缘,一个不小心踏入惶乱焦躁的黑洞里墨研必会死在她的刀下。

她焦虑、恐惧、不安,然而现在却不是焦虑恐惧不安的时候,她没有时间酝酿这些毫无意义的情绪,即使这些情绪的确开始在胸腔内翻涌。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是非常熟悉的味道,这味道令她越发觉得焦躁。她咬紧了牙,一张秀美的小脸在薄纱内已经汗如雨下,身旁打下手的兰陵秋见状急忙用帕子擦拭干她顺着脸颊就快要淌下来的细汗。

墨砚看在眼里,心中不悦,脸色发黑,却忍了下来。虽然一直在输血让他有些头晕眼花,他却仍旧躺在床上偏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面色沉肃的阿依。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她完成全套的开腹术,明明是满手鲜血,明明是热汗狼狈,然而那一双被修长浓密的睫毛衬着的杏眸里如水的沉静、坚定与执着却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让人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阿依抿紧了嘴唇,以更加认真地忙碌来驱走内心的忐忑与头脑中的混乱。按常理墨研所受的伤并不算最重,虽然全身有许多处骨折骨裂,脑袋并没有受伤,身上多处外伤已经被及时处理好了,唯一比较棘手的是肺叶被利器刺伤,一处脾脏严重破裂需要完全切除,这些若是发生在普通人身上阿依还能应付,然而墨研的体质与其他人不同,流血不止才是最大的致命伤。

判断破裂的是脾脏已经耗费了阿依的大部分力气,此时因为一直在输血墨砚已经面色苍白头晕眼花,阿依抽空扫了他一眼,沉声道:

“换人!”

一直沉默而笔直地紧盯着阿依进行开腹术的兰陵秋也没说话,连接了墨磊和墨研的血脉,撤去墨砚手臂上的鹅毛管简单处理过,便手一挥让他出去换墨矾进来。

墨砚的脸色更黑,却不能说什么。看了嘴唇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一双不和谐的双手却仍旧能维持着有条不紊迅快精准的阿依,眸光里掠过一抹复杂。转身出去换墨矾进来。

也多亏了墨家三兄弟的供血,以至于墨研虽然失血过多生命迹象逐渐微弱却仍是活着的。直到阿依紧绷着神经平稳却麻利地切除掉已经破裂不成形的脾脏并颤抖着嘴唇细致地缝合好之后。以余光扫了墨研一眼,虽然呼吸微弱却仍旧拥有呼吸和心跳,一颗始终紧绷着的心这才微微放松。一双麻木的双脚自神经深处微微发颤,若是平常早就站不住了,然她却依旧笔直地站立着。

“我来!”兰陵秋开口说,她一个人将重要的全部做完了,虽然此次他是抱着观摩的态度,然而到了这里心中又升起了许多不甘。出言道。

“我来。”阿依平淡却不容反驳地轻声说,直到从容镇定地将她认为重要的部位缝合完毕,这才放手将剩下的交给兰陵秋处理。

兰陵秋心怀不满,却也接过针线继续缝合。阿依撤去墨矾胳膊上的输血管,简单地包扎好之后,墨矾头晕眼花地站起来却不肯出去,立在高板床前呆呆地看着墨研,心中想问,却因为被大哥三哥警告过不敢出声。

阿依一直望着兰陵秋缝合完表层皮肤,厚厚地敷了药之后以绷带包扎好。她上前一步,墨研麻醉未退呼吸微弱,她凝了心神为他把了一回脉。之后一言不发地退后让兰陵秋也诊了一遍。兰陵秋搭在墨研的脉搏上细细诊了一会儿,眸光复杂地望向她,紧接着浅粉色的嘴唇勾起,半讽半诚地笑了一声:

“你还真是擅长出人意料啊!”

“辛苦你了。”阿依面容平静,淡声道了句,拿了新衣服给昏迷中的墨研穿好,让墨矾去吩咐人进来将墨研抬去隔壁房间里。

才踏出房门,墨家一众人围了上来,墨虎揽着墨夫人的腰。墨夫人攥紧了帕子,见她出来连忙问:

“阿研怎么样了?”

“只要伤口不会恶化。应该就没有大碍,未来的三个月里霆雅哥哥还是住在墨云居由我贴身照料着。霆雅哥哥的体质很糟糕,这一次虽然算是化险为夷后期却还是马虎不得,至少一年的时间,一定要静养。”

墨夫人在听她说第一句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点了点头,含笑对她道:

“辛苦你了!”

阿依摇了摇头,眸光落在一直盯着她的墨砚身上。

“皇上在堂屋,过去回一声吧。”他说。

阿依微怔,旋即想起墨研是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遇刺的,墨研又是皇上的爱子,皇上来也不奇怪,眉心微蹙,却点了点头,跟着墨砚离开工作室一径去了堂屋。杨让接出来打起帘子,龙涎香的味道飘了出来。阿依跟着墨砚进去时,景凛一身便服坐在上首眉心皱着,显然正处于狂怒与不安之中,坐在他右下首的则是同样一脸凝重的景澄。

自阿依进门,景凛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双饱经岁月沧桑却仍旧掩不去年轻时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阿依跪下来请了安,又将刚刚对墨夫人说的话回了一遍。

景凛仍旧望着她,直直地望了一会儿,才缓慢开口:

“朕的这些个皇子你救过好些个了……”语气很意味不明。

阿依安之若素,半垂着头静静回答:“臣妇是大夫,救死扶伤是臣妇的职责。”

景凛看了她一会儿,唇角撇了一下,从鼻子里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戴着碧绿翡翠扳指的拇指在扶手上动了动,忽然扬起下巴,淡声开口:

“墨秦氏医术精湛,妙手回春,多次拯救诸皇子于危急之中而不求报,此等心性实在难得,今诰封墨秦氏为一品荣国夫人,赐黄金千两,钦此。”

阿依心跳微顿,面上却没流露出半分,恭恭敬敬地拜下去,朗声道: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凛冷眼看了她一会儿,留下墨砚,挥手让她下去。

阿依出了堂屋。因为切除术进行了许久,在由兰陵秋接替之后右手便开始抖。她的手终是因为受过伤过去的熟悉感不复存在变得生疏而疲惫,双腿也因为紧绷了许久异常酸软疲劳。脑袋昏昏沉沉的,以至于在走到墙根时实在走不动了。腿一软顺着墙根溜坐下来,头痛手麻,她脑袋发白地呆了一会儿,双手掩面,长叹了口气。

一杯热腾腾的香茶递到面前,她微怔,抬起头望向兰陵秋又恢复了乌鸦黑的装扮,从他手里接过热茶喝起来。兰陵秋捧着茶杯坐在她身旁。两人默默地喝了一会茶,兰陵秋手握茶杯漫不经心地道:

“我本以为你会失误,那样子我就可以接替你了。”

阿依也不恼,唇角勾起笑意:“我做开刀或许是因为伤情病况使然迫不得已,也并不敢笃定地保证结果,但失误却是不可能的,怎么可以拿别人的命开玩笑,‘失误’这种词太轻飘飘了。”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点。”兰陵秋忽然说。

阿依笑而不语。

兰陵秋望着她即使妆容已褪却仍旧秀美精致的侧脸:“你的那种好像一切都是为了病人好的态度看起来非常傲慢,让人十分火大,你也是秦泊南也是。所以你们才会被御医院讨厌。”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习医为名为利为兴趣,我和先生习医却是为了尽力拯救一切能救之人。我们的初衷本来就很傲慢,让你们火大还真是抱歉,不过我们并不打算改变。”阿依含笑看着他说。

兰陵秋望着她沉静却仿佛铜墙铁壁一般无法摧毁的笑颜,一双淡粉色的眼珠微眯,过了一会儿却又觉得忍俊不禁,看着她哧地笑出声来,顿了顿,忽然说:

“为什么要嫁给墨砚,若是跟着我的话。我们一定会成为闻名遐迩的最佳夫妇,就像雌雄大盗那样!”

“你再说一遍!”出声的不是阿依。而是立在不远处脸黑得不能再黑的墨砚。

兰陵秋淡定地望向火冒三丈青筋暴跳的墨砚,丝毫没有勾引有夫之妇的愧疚感。这反应让墨砚越发火大,阿依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没有去看墨砚,而是望着兰陵秋,觉得他的说法很有趣似的粲然笑说:

“我虽然不讨厌你,可我喜欢的人是墨大人。”

兰陵秋望着墨砚在微怔之后霎时喜笑颜开变得又欢喜又嘚瑟的贱样,心里莫名地不平衡,慢吞吞站起身,忽然很故意地对阿依说:

“其实你最喜欢的是秦泊南吧。”

一语才落,先前还在努力抑制傻笑的墨砚霎时脸黑如炭,恶狠狠地瞪着兰陵秋!

然而阿依却没有兰陵秋想象中的会尴尬僵硬,她依旧沉静自若,淡淡对他笑道:

“那是两回事。”

她的平静表情让兰陵秋没趣起来,雪白的长眉微挑,顿了顿说:“剩下的你自己能处理吧,我先回去了。”

“把我的医书留下,你的那本可以拿走了。”阿依微笑着说。

兰陵秋瞅了她一眼,轻声嘟囔:“小气!”

“我们两个人的确很合,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我很期待下次能和你共同会诊。”阿依含笑道。

兰陵秋看着她,于面巾下笑了一声,转身扬长而去,没再看脸比锅底还黑的墨砚一眼。

墨砚总算把潜在入侵者瞪走了,几步上前死瞪着阿依,阿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等待他开口,于是在瞪不回她的愧疚之心的情况下,他硬邦邦地开口:

“不许随便对别的男人笑,你不要因为对方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就笑得傻兮兮的!”

阿依微怔,望天回想,终于想起来了:“啊,这么说兰陵秋的确长得很好看,与墨大人完全是两个类型!”

话音未落,一打又一打的眼刀嗖嗖嗖地飞来,阿依看了他一眼,转身道:

“回去吧,我得为霆雅哥哥煎药。”

“喂!”墨砚却叫住她,绷着一张脸问,“我和秦泊南是两回事,什么意思?”

阿依回过头来看着他,紧接着桃红唇瓣扬起,嫣然一笑。灿如夏花,竟让墨砚有一瞬的失神,待魂魄重新回归之时她却已经扬长离去。他这才反应过来她根本没有回答,那笑容仿佛是让他自己去烦恼的意思。他开始觉得火大。而最最让他火大的却是这种被吃定了的无可奈何之感!

墨研直昏睡了三天才醒来,阖府这才真真正正地放了心,因为阿依的工作室离墨砚的卧房最近,当初开腹术结束后为了避免颠簸墨研直接被安置在墨砚的卧房里,这段日子墨砚和阿依搬去厢房居住了。虽是如此,阿依却衣不解带,与墨夫人一同守着术后十分虚弱的墨研废寝忘食。

因为墨夫人不擅厨艺,景容每天都会煲好喝的汤送来。墨研也愿意喝,卧床一个月竟然长胖了一圈。

墨研遇刺的案子并没有交给刑部,景凛出动了黑衣卫,一个月后景澄入狱,原因是黑衣卫查出此次行刺的幕后指使者是景澄,皇上龙颜大怒,削去景澄的亲王衔,不由分说将景澄关入宗人院。

景澄被下狱后,公孙敏第一时间来拜访阿依,阿依正忙着照料墨研没有见她。只命人带话让她回去等消息,果不其然过了半个月在景凛前来探望了墨研过后,也不知道墨研说了什么。次日景澄被放出来,刺杀的事也不了了之了,然而亲王位却一直没有恢复,也没有一个定论事情到底是不是景澄做的。

景澄被放出来的第二天晚上来了护国侯府,那时阿依正在喂墨研喝药,墨砚带着憔悴而狼狈的景澄走进来,阿依见状收了药碗要离开,墨研却歪在床上笑吟吟地对她说:

“你也留下吧。”

阿依微怔,紧接着默默地坐回床沿。

墨砚在室内的红漆立柱上靠了。双手抱胸,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

墨研似笑非笑地望向走近的景澄。室内诡谲的气氛让近些日子来尝遍苦头的景澄越发觉得窒息,立在床前居高临下地死盯着墨研那一张因失血过多苍白却倾城的脸。干裂的唇含着薄怒,冷冷质问:

“仙儿和桃儿去哪里了?”

阿依半垂下的眼里暗芒微闪。

“现在帝都的情势很危险,乔姑娘和桃儿再继续留下来并不安全,自然要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墨研纯澈无害地笑答。

“墨研,你到底想做什么?”景澄自然知道他这是敷衍,很明显在不知不觉间自己最爱的女人和女儿被眼前这个被他看做是挚友的家伙挟持了,背叛与阴谋搅合得他本混乱的心越发混乱,怒火郁结于胸,他怒不可遏,一双眼睛都快喷出火来。

墨研却仅仅轻浅一笑,慢条斯理地道:“我想做什么你现在还不明白吗?”

景澄浑身一震,即使他已经猜测到了,在得知了真相以后仍旧十分震惊,因为墨研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要夺位的意思,他一直以为墨研是站在他这边的,他对墨研这么多年为他做的一切感激又歉疚,感激的是两人间真挚的友谊,歉疚的是同血脉他却沦落在外,三皇子这个位置本来是墨研的。

然而现在,他的感激与歉疚完全变成了笑话,墨研从一开始便戴着这个真诚友爱的面具,以虚假的友谊对他虚与委蛇。

“原来从一开始想要那个位置的人是你!”景澄眸光森黑,怒焰腾腾,指尖乱战,艰难地自齿缝间将已知的暗黑真相说出来。

墨研不答,仅是轻浅一笑。

这笑容无疑激怒了景澄:“墨研!”他罕见激愤地怒吼了一声,上前就要去抓墨研的衣领,一把长剑却拦在他面前,墨砚面无表情立于床头,一柄寒光灼灼的宝剑泛着嗜血的寒意!

墨研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双苍白的唇微微颤抖,骨节分明的大手抚在瘦弱的胸口,恍若就快要凋零的桃花瓣一般美艳却虚弱。

阿依立刻拿出嗅囊放在他的鼻子底下,墨研接过来大口吸着,将草药的味道吸进去以缓解就快要发作的喘症,好一会儿,当他脸颊绯红地停止喘息时,整个人软塌塌地靠在阿依身上,含笑轻叹:

“差一点死掉,有小山鸮在说不定我真的能活长一些!”

“有我在你会长命百岁。“阿依笃定地说。

墨研呵地笑了,望向拦在面前的长剑,教育道:

“阿砚。哥哥说过许多次了,不可以没有礼貌!”

墨砚收起长剑,再次背靠到一旁。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

“还请四殿下控制自己的音量,燕王殿下重伤才愈。受不得太大的噪音。”阿依平声开口。

“你住口!”这样的语气令盛怒中的景澄又一次暴怒,即使再温和他也是出身皇族的皇子,狼狈归来先受到友情与亲情的双重背叛,重击之下又被墨砚落了面子,现在又被一个素日交好的小丫头倒戈,他怒不可遏,瞪着阿依的脸怒道,“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吧。你也参与了吧,枉费仙儿那样相信你,枉费本王那样信任你,你竟然反咬一口!”

阿依愣了愣,紧接着哧地笑了,笑得玩味,笑得嘲讽:

“我并非四殿下养的狗,就算咬了也不算反咬,本王?四殿下的亲王衔回来了吗?”

“你……”一语戳中景澄的肺,景澄脸涨红。怒焰熊熊。

“小、山、鸮,不可以嘲笑你四皇兄,我们还是要讲究一下长幼有序兄友妹恭的。”墨研双手挂在阿依的肩膀上。笑眯眯教导。

阿依偏过头去没有做声。

景澄呆了一呆,继而惊诧地望向阿依和缠着她的墨研,墨研用手指头戳阿依软绵绵的小脸,懒洋洋地对他笑说:

“怎么样,她很像小姑姑吧?”

景澄怔怔地看着阿依,看了好一会儿,猛然回过神,心脏一颤,盯着阿依诧然脱口而出:

“你是、九妹妹?”

“我不是妹妹。”阿依十分排斥。蹙眉,难以接受地轻哝。

“你出生时你四皇兄已经十岁了。我长在王府外,他却是在王府长大的。你亲娘抱着你在王府里到处炫耀时他确实看过你,那时候我还听他提起过。”

“九妹妹不是已经……”景澄剑眉皱紧,震惊地望向墨研。

“小山鸮,好好地对你四皇兄打个招呼。”墨研不答,笑道。

“我可没承认过这血统。”阿依淡声强调。

墨研微微一笑,望向陷入震惊整个人都呆住了的景澄,平声道:

“我先说好,围场的事可不是我为了陷害你上演的苦肉戏,我没必要那样做,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具体是谁做的你应该已经觉察了。在你我之间被挑起的争斗中皇上坚决地选择了先除去你,以你现在的处境,今日你找来,必是明白了你现在该做什么,对吧?”

景澄冷冷地看着他,一双森黑的眸子里蓄满了愤怒、不甘与恼恨,他心里自然明白现在的情势对于墨研是一片大好,对他则是糟糕到不能再糟。在他入狱这段短短的时间里,墨研缠绵病榻竟然还能处置掉一批拥护他的支持者,他心知肚明皇上站在墨研那一边不是因为有多宠爱墨研,而是因为他是健康的墨研却是个短命的,所以皇上选择先除去他。

现在的皇上那骨子里的疯狂与自私让他震惊,他可以与对他怀抱着恶意的亲兄弟争斗,却从来没有想过去对他的父亲做大逆不道的事。他想象过他踩着所有兄弟成为储君而后名正言顺地继位,却从没想过去做弑父逼宫的勾当,他从没想过。然而很显然墨研早看透了他的亲生父亲,他笃定从一开始墨研就怀抱着弑父逼宫的想法。

景澄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立刻逼宫,一是放弃登位之心全力辅助墨研上位。前者,他虽然近些年积攒了不少势力,然而皇上肃清他的行为来得太突然,别说他没有逼宫之心,就算现在真的举旗造反,皇上已经完全盯住他了,如此仓促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他这边,冒然动作只会陷入万劫不复,还会永久背负骂名。

更何况仙儿与桃儿还在墨研手中。

景澄是个极有责任感的男人,他已有妻室子女,一旦造反失败,他可以一了百了,然而活下来的妻妾子女处境将会相当凄惨,他不愿看到这样。

墨研并没有将他在朝中的势力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他知道他这是在逼他表态。

他不甘,他愤怒,他过去虽然不在意那个皇位,但是在下定决心去争夺之后。隐隐的,他尝到了权利带给他的乐趣,现在。这样的乐趣已经被腰斩,虽然他可以抵御这乐趣中的魔性诱惑。然他终是不甘心的。

可是,除了妥协,他别无他法。

即使他一直用愤恨的眼神,墨研却始终唇含浅笑,从容自若。

这一晚,景澄与墨研秘密达成了协议。

乔仙儿和小桃将会在墨研登位之后回到景澄的身边。

……

接下来的日子无论是墨研还是墨砚都异常忙碌,已是春暖花开时节,憔悴苍白的薄荷忽然一大早就跑了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阿依吓了一跳。

“解颐,太过分了,他们太过分了!”薄荷哇哇大哭着抓住阿依的双手,涕泗横流,委屈又气愤地道,“昨儿姚嘉那个贱人突然来我们奶奶屋里,奶奶虽然心里烦恼却还是好声好气地招待着,结果那个贱人自己摔了一跤之后就小产了,明明是她自己不小心。却口口声声说我们奶奶推她,奶奶百口莫辩,大太太也帮着那个贱人。说奶奶害死了她的孙子!

后来三爷回来了,那个贱人当着奶奶的面抱着三爷大哭大闹,结果三爷也向着那个贱人生气地质问奶奶,奶奶心里委屈辩了几句,两人吵了嘴,结果三爷竟然当着那个贱人的面打了奶奶一巴掌!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解颐!奶奶在家时伯爷太太都不舍得弹她一手指甲,现在奶奶竟然因为这种事被冤枉还挨了打,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阿依在她还没说完时便气得一张俏脸变了颜色。此时一把捏住她的双腕,怒焰熊熊的漆黑杏眸里蓄满了令人一眼望去只觉得毛骨悚然的阴冷:

“只打了一巴掌?”她语调阴森地问。

薄荷哽咽着点头。哭着说:“奶奶的半边脸都肿了,昨晚哭了整整一夜……“

“绿芽。吩咐备车。”阿依还不待她说完便吩咐一旁脸气得青绿的绿芽。

绿芽立刻应了一声。

阿依去了护国侯府,秦无忧的院落今日出奇的安静,静得有些压抑,顾妈妈正立在廊下垂泪,看见她来急忙抹干眼泪讪笑着打起帘子请阿依进去。

阿依进入室内,却见秦无忧正坐在窗子底下的软榻上脸颊红肿双眼红肿神情木然地收拾着雪团的衣物。眸光落在她明显肿高的脸上,阿依心脏一刺。

见她进来,秦无忧虽面容惨淡,却能莞尔一笑,恍若被东风摧残得狼藉的幽谷百合。

“我想析产分居。”在阿依坐下来时,秦无忧开口便说了这句。

阿依愣了愣,紧接着一颗心沉了下来。她明白秦无忧的意思,秦无忧是想和离却为了孩子不得不选择分居。

大齐国律法里解除夫妻关系的形式分为三种:休妻、和离、分居。休妻是男人提出的,以妻子犯了七出之条为由;和离与分居则通常是由女人提出,和离是和平友好地解除双方的夫妻关系,从此嫁娶两不相干;析产分居的情形则更多一些,通常是因为女子无法带走孩子,为了孩子所以选择了维持表面夫妻关系的析产分居。

析产分居,顾名思义,划清财产之后分居,女方可以带着嫁妆和孩子另择住处搬离,孩子仍旧是男方家的,一切决定都要听男方家的,只是可以给女方抚养,女方不得再婚嫁也不能再动用婆家的银钱,却可以不履行夫妻义务。这分明是不平等条约,然而许多女人放不下孩子又无法再继续痛苦的婚姻,到最后不得不选择接受这项不平等条约。

虽说析产分居之后孩子的花费仍旧由夫家出,但夫家同意析产分居时所带走的孩子通常为不受重视的女孩子,到最后恐怕还是要由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抚养。

秦无忧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你想好了?”阿依想确认地问。

秦无忧坚定地点点头,对她说:“只是这桩婚事是由皇上赐婚,我怕……”

阿依低垂下头,沉吟了片刻,杏眸中暗芒一闪,再抬起头时对着她粲然一笑:“无妨,交给我。”顿了顿。又道,“你先带雪团去护国侯府,东西不用带太多。回头再来取。”

“我已经收拾好了。”秦无忧握着软榻上的两只包袱,微苦地笑说。

阿依望着她勉强微笑的样子。心里不好受却没说什么,丫鬟也没多带,只带了顾妈妈、柳叶和薄荷,奶娘也没要,由顾妈妈抱着雪团,因为压根没人关注秦无忧和雪团的去向,一行人顺利出了公孙府。

阿依将秦无忧和孩子安顿在秦宣的院子里,秦宣被秦无忧的模样吓了一跳。得知真相拍案而起,挺着还没发育全的小身板就要冲出去找公孙霖算账,被阿依赶回去念书了。

秦无忧大概在公孙府过于神经紧绷,因而异常疲累,才安顿好便搂着雪团睡着了。阿依从薄荷口中得知公孙霖昨夜和秦无忧吵了一架之后彻夜未归,心中越发恼火,着人去查找公孙霖的下落,很快便得到了回音,公孙霖此时正在秀春楼内喝花酒。

得知这个消息的阿依一张发绿的小脸彻底青了!

……

秀春楼。

燕妈妈满脸悲催地看着秦大夫带着二十来个壮汉气势汹汹地杀到秀春楼门口,迎上来讪讪地道:

“秦大夫。你这是……”

阿依望向她,顿了顿,嫣然一笑:“我来找公孙霖。”

……这笑得怎么这么毛骨悚然。这架势不像是来找人倒像是来揍人的!

“公孙大人在三楼,”燕妈妈一边无可奈何地在前面带路,一边讪讪地小声说,“秦大夫……别闹得太大了让我难做。”

“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阿依温和地笑说。

……笑得比刚刚还要毛骨悚然!

“包厢里的都有谁?”阿依笑问。

“公孙大人、林小公爷、安乐侯、南安郡王世子、叶大人、陶大人、孙二公子、夏五公子。”

阿依点点头,跟在她身畔的绿芽一脸兴奋,阿勋则到底年长,有些担忧地轻声道:

“姑娘,若是闹太大惊动得太多不好吧?”

阿依嗤笑一声。潋滟的杏眸里掠过一抹波光:“正是要闹大才好呢!”

一行人跟随燕妈妈来到三楼包厢,今日是衙门的休沐日。帝都大小官员都放假,因为此时是白天。客人并不多,这时候还在秀春楼里的客人多半是昨晚留下来的。燕妈妈在一扇红木大门前停下,自内传来醉醺醺的大笑声与调戏声,妓子们的莺声燕语恍若银铃一般动听,即使隔着门扇仍旧能想象到其中的放浪*。

“公孙大人,芊芊敬你一杯!”

“公孙大人,茹茹也敬大人!”

“茹茹这小手真是又白又滑,来,和爷喝一个交杯酒,你若是把爷伺候高兴了,爷就把你赎出去让你做姨娘,如何?”

“真的?茹茹好开心!”

嘭!

阿依平着一张小脸十分暴力地一脚将紧闭的门板踹开,刹那间烟尘四溅,木屑纷飞!

燕妈妈的面皮狠狠一抽,她的红木门,她的西南特产红木门!

坐在包厢里狂欢一夜喝得醉醺醺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酒醒了大半,纷纷瞪圆了眼睛回过头,南安郡王世子率先怒喝道:

“谁!谁这么大的胆子……”话怒到一半在看清阿依的脸时吞了回去,眨了两下眼睛,诧然,“秦大夫?”

阿依的眸光却落在正与茹茹嘴对嘴喝交杯酒的公孙霖身上,寒光一闪。

林康则开始东张西望地寻找,一头雾水地咕哝:“阿砚又没在,袖珍母老虎这是来捉谁?”

“莫非是来捉我?”楚元指着自己狐疑地问。

“她又不是你老婆!”林康无语地说。

楚元呆了呆,猛然回过神来,手一拍却目露惊恐,狠拍着林康仿佛想到什么极可怕的事情,语无伦次地道:

“蒲荷!蒲荷!必是蒲荷要来了!我什么都没干,我先走一步!”说罢竟然一跃而起顺着窗户跳了下去。

林康的面皮狠狠一抽,哑然无语。

公孙霖亦被巨大的门响吓了一跳,望向门口的阿依,酒全醒了,眼里掠过一抹不自在,下意识一把推开衣衫半褪的茹茹。

林康总觉得哪里不对,讪讪迎上来:“开心姑娘,你这是来……”话还没说完,阿依已经绕过他径直走到公孙霖面前,姿态不徐不疾,表情波澜不惊,尴尬中的林康面皮再度狠抽。

阿依在公孙霖面前站定,双眸微眯,漫不经心地问:“昨天,你打无忧了?”

公孙霖似也觉得这样的事不光彩,讪讪地偏过头去没有回答。

这是默认了的意思。

一腔怒火噌地窜了上来,阿依抓起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三鲜鱼翅汤对着公孙霖兜头泼去,并不怕事大地连同大汤碗一齐掷了过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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