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广德提出向宗室征税,再用这个税补贴宗室禄米不足,主意是和了皇帝心意,可他也有些举棋不定,毕竟是要向他们收银子,以往可没有先例。
“陛下,宗室在各地因为缺乏约束,向来在地方上无法无天。
向他们征税,也是给他们提个醒,上面还有陛下你的存在,这样每年缴税的时候,让各王府派世子或者族人押送进京,不走朝廷的通道。
他们进京以后,陛下一可以熟悉各地宗室,二可以施以威仪,其实也是为他们好。”
魏广德看隆庆皇帝听明白了,但还是没有表态,干脆接着说道。
“这事儿太大,容朕好好想想。”
隆庆皇帝这时候才说道,不过转头就看着魏广德道:“不过你说的开矿之事,看来还真的抓紧议一议,内外廷现在都没钱,必须尽快找到解决办法。”
“可以先确定两处京城附近的矿山进行开矿,这样也可以在其中完善章程,定下制度,再逐渐推开。”
魏广德说道。
他这些捣鼓的东西,很多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最好是一步步来,慢慢试,这样就算有错也能及时更正,不至酿成大祸。
“你回去琢磨琢磨,写个章程,朕也考虑考虑。”
魏广德退出乾清宫回内阁路上就寻思着,看样子皇帝是觉得事儿比较大,可能还会找高拱、李春芳等人商议。
向宗室收税,其实并不困难,主要是能顶住宗室的哭闹就行,那帮人惯会哭穷,可只要惩治两个,其他的就老实了。
不过摊丁入亩那个事儿,也不知道是不是隆庆皇帝没有注意到,或者根本就没有重视,貌似他对开矿更有兴趣。
随着高拱的回朝,内阁中人都发现隆庆皇帝最近变了许多。
以往每隔一两日就会派人来内阁召人过去,但是现在变得更勤快的,几乎每天都会派人过来。
只是,每天召入宫中的,大多都有高拱,而也因为这个缘故,他们被宣召的次数却变少了。
过去,他们六七日就可以见到皇帝一次,而现在已经变成十来日才能见到皇帝,也就是一个月只能见到两三次面。
对于阁臣来说,在皇帝面前刷脸是很重要的。
做为阁臣,皇帝的支持和信任很重要,可只是通过奏疏上附带的票拟,那冰凉凉的文字,总归是没有亲眼见到皇帝,在他面前说两句话的效果好。
在几个人中,似乎也只有魏广德还保持着一个月能见到皇帝五六次的样子,基本上没什么太大变化。
隆庆三年最后一个月,京城各衙门里气氛也很轻松。
高拱回朝后,或许是发现需要他报复的人,一个个都没了人影,到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如同其他阁臣一样,每日去内阁办公,接受皇帝的垂问。
久而久之,大家似乎也逐渐淡忘了之前带给他们的恐惧。
“老爷,管家张吉在宫外想见老爷。”
内阁值房里,魏广德正在处理奏疏,芦布进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芦布是魏府管家,但没有官身,自然进不了紫禁城。
“他有说是什么事儿吗?”
张吉来内阁找他,这事儿可不多见,肯定是出事儿了,于是魏广德按捺住心询问道。
“好像说是老爷的同乡,那位兵科的欧阳老爷病死在路上了。”
芦布小心翼翼的说道。
“什么?”
魏广德霍然起身,他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里,传说欧阳一敬就是因为高拱回朝忧郁而死,当然也有人说他是被高拱回来吓死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欧阳一敬都是他彭泽老乡,算是他同僚里离家最近的一个,所以平时关系处的也更深,猛然间听说人死了,可不就很震惊。
魏广德知道,这事儿应该不假,张吉不会没脑子信谣言,叹口气说道:“我去看看。”
魏广德出了值房,径直往宫门走去,芦布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
出了承天门,魏广德在宫门外广场上看到张吉,此时张吉已经快步迎了上来。
“老爷,欧阳老爷路过归德府一病不起,养了半个多月也没见好,之后人就没了。”
张吉把一封信交到魏广德手里,魏广德抽出来快速看了眼。
信是欧阳一敬身边长随写的,按照规矩,像欧阳一敬这样有官身的官员病故是要报官的,朝廷也会优抚。
品级够高的官员,还会按照生前对朝廷的贡献,赐予谥号一类的奖励。
谥号是指社会地位相对较高人物死之后,后人按其生平事迹进行评定后给予或褒或贬评价的文字,始于西周,曾广泛通行于汉字文化圈。
评价一个人物的是非功过,往往不是只言片语就能叙述清楚,古人为了方便对历史人物盖棺定论,选择用谥号来进行概括。
总的来说,古代历史上的皇帝、皇后以及诸侯大臣等社会地位相对较高人物,在其去世之后朝廷会依据其生前所作所为,从而给出一个具有评价意义的称号,这就是通常意义的谥号。
谥法初起时,只有“美谥”、“平谥”,没有“恶谥”,但自周厉王因为暴政“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等被谥为“厉”后,“恶谥”也就出现了。
谥号的选定根据谥法,谥法规定了一些具有固定涵义的字,供确定谥号时选择。
上述三类谥号,一般属于官谥。
此外,还有“私谥”。
私谥,是有名望的学者、士大夫死后,由其亲戚、门生、故吏为之议定的谥号,“私谥”始于周末,兴盛于汉朝。
不过别看欧阳一敬在京城闯出了“骂神”的称呼,但他本人品级太低,都给事中其实就是正七品官员,当然是享受不到赐谥荣誉的。
“芦布,你去礼部一趟,把事儿告诉赵贞吉,请他在归德那边上奏后尽快处置此事,安排驿马送灵回乡。”
魏广德转头对身后的芦布吩咐一声,芦布得了吩咐马上就往不远处的礼部跑去。
“张吉,府里安排个懂这些的老人,带两个护卫马上去归德府,一路护送他们回彭泽。”
魏广德又对张吉吩咐道。
现在欧阳一敬肯定是留在归德,要等朝廷这边下文安排后才能继续往回走。
“知道了,老爷。”
张吉答应一声。
“唉,想不到会这样,早知如此就该强要他先去福建避避风头。”
魏广德心知是路途原因把人熬没的,不过病因必然是他的心病。
人就是这样,精气神足的时候,就算有什么也能挺过来。
可人要是没了精气神,一点小病可能就会变成大病,甚至就如欧阳一敬这样,直接就挂了。
做为同乡,魏广德是必须做这些安排的,不然会被其他老乡视为没有亲情。
“你派府里人把消息传达给在京的江西老乡,这事没必要藏着掖着,估计归德那边的上奏应该也快抵京了。”
魏广德又对张吉说完,这才转身朝宫门走去。
在魏广德离开后,张吉也马上回魏府,按照魏广德的吩咐派人出去办事。
不过一日,欧阳一敬病死归途的消息就在京城传开,几乎在瞬间就唤醒了朝中官员已经淡忘的那一丝警惕。
虽然欧阳一敬不是因为受到高拱打压忧郁而死,但是绝大部分官员还是把矛头指向高拱,这让高拱是气愤不已。
诚然,在进京城前他确实考虑要收拾欧阳一敬,但最多就是想办法把人要么罢官,要么丢到云南那边去,并没有想要弄死他们。
他和严世番不同,可没想着要斩草除根什么的。
但结果是,自己什么也没做,屎盆子还是扣到自己头上了。
只不过又是两日后,礼部再次收到淮安府奏报,乞归养病的原湖广布政司左参议胡应嘉在家中病故。
一时间,京官们更加不好了,每当看到高拱的时候如同看瘟神般。
虽然都是病故,可这年头人迷信,当初弹劾高拱的两大都给事中在极短的时间里先后病故,大家自然都觉得不正常。
甚至都有人私下里相传,怀疑是高拱派人做的手脚。
从张吉口中听到这个消息,魏广德只是微微惊讶,当然是不会相信,虽然他相信高拱或许有这个能力。
可是重点是,不管是欧阳一敬还是胡应嘉,大家其实只是立场不同,并没有到非生即死的程度。
政治斗争是很残酷,可是远没有到要致人死地,罢官、流放,就已经是很重的报复了。
隆庆三年,就在这样古怪的气氛中过去,魏广德把之前写的关于在施行“一条鞭法”过程中,尝试增加“摊丁入亩”的章程,还有向宗室征税、开矿的章程递送进皇宫,但除了不时被隆庆皇帝召去询问外,隆庆皇帝始终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
魏广德也明白,此事急不得,毕竟涉及国策,皇帝考虑周全才是对的,而不能仅仅因为眼前貌似“触手可及”的利益就贸然行事。
只是,他给隆庆皇帝写的那些章程,其实都有副本落到高拱手里。
在内阁,高拱虽然从未找魏广德询问过什么,但那些章程他可没有少看。
只不过这些东西到了高拱眼中怎么想的,或许也只有他和隆庆皇帝才知道。
当然,对于这些,魏广德也有猜测,但是也没怎么上心。
比在皇帝那里的信任,魏广德清楚他是拍马也赶不上高拱的。
只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隆庆之后的万历皇帝衷情于四处开矿增加内帑收入,竟是源自他写给隆庆皇帝的奏疏。
隆庆四年正旦大朝会,亦如以前几年一样,隆庆皇帝高坐在御座之上,只是气色明显没有以前好。
魏广德偷眼看了看高高在上的皇帝,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没少在后宫耕耘。
不过说来也怪,隆庆皇帝后宫佳丽不少,可真正开花结果的唯有那个曾经的裕王府宫女,现在的李贵妃。
或许是易孕体质,隆庆二年的时候,李妃为隆庆皇帝诞下第二个儿子朱翊镠,在皇室排行老四,倒是让隆庆皇帝高兴了好一阵子。
皇极殿内,文武群臣及四夷贡使向隆庆皇帝行庆贺礼后,有旨,免宣表,免百官宴,赐节钞钱。
这点倒是没有出乎大家的预料,除了隆庆元年和二年外,隆庆三年就是这样,皇帝御黄极殿接受百官和贡使庆贺,之后也是这样。
皇帝退殿以后,大臣们鱼贯而出,领取各自的节钞钱,就准备找地方吃饭。
正旦大朝会,百官到宫门外集合还是很早的,所以大多只是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折腾了半天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至于赏赐的节钞钱,其实也就那样,一叠擦屁股都嫌硬的宝钞,还有宫里铸造的金银钱。
魏广德每年领到的宝钞都是不少,比如正旦的宝钞就达一百贯,如果放在明初那就当一百两银子使。
不过这是隆庆年,宝钞价格早就跌得不成样子,若不是缴税和过钞关有用,可能民间会直接丢弃。
至于明廷铸造专门用来赏赐的金银钱,品相看上去不错,几乎代表着这一时代大明朝最好的铸造水平。
这些金银钱比官铸铜钱略大,材质是按一定比例参入金银铜料铸造而成,所以摸上去手感比铜钱好许多。
魏广德今年的节钞钱依旧是一百贯宝钞和十枚金钱,按照现在的市价,这十枚金钱大约相当于十两银子,或许能多一些,毕竟是宫里出来的,货真价实的金银,可不是参入铅等不值钱材料的劣钱。
内阁几个人走的一路,这时候可不好和六部五寺的人一起,和本衙门的人坐一桌才显得亲切。
高拱回朝到目前为止,大抵上还是和大家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政见不合产生激烈的分歧,所以内阁现在的气氛还算不错。
几位阁臣在宫外找了家大酒楼,要了个雅间就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
“听说,今年鳌山灯会,宫里前前后后花了二十多万两,超过以往数次。”
酒席上,殷士谵开口说道。
“这两日应该就要封场开始布置了,到时候看看今年的鳌山灯会又是多么壮观。”
魏广德乐呵呵接话道。
来到明朝,进了京城以后,每年的鳌山灯会他都是一次不拉。
一开始是为了和裕王偶遇,后来是因为知道嘉靖皇帝也会在城楼上观赏,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养成了习惯。
或许,这年头娱乐活动少的缘故吧。
北京城,又不象南京,每年还有选花魁的活动,鳌山灯会就是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