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峰趁着老妈睡觉,自己在房间里折腾了一下午,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终于勉强能做一个完整的俯卧撑出来。
何晴推开他房间门的时候见到他正在地上趴着,惊讶道:“你穷折腾什么呢,看你这爪子脏的,赶紧起来,怎么在地上趴着?”
全峰拍拍手站起来,露出憨厚地笑:“妈,我锻炼锻炼,晚上能吃点好的吗?”
何晴用手指头戳他脑门一下,“你一天就变着花样作,你爸买鱼去了,晚上炖鱼,好好的还突然练上了,嘶……”
她说着突然嘬了一下牙花子,收住转身离开的脚,歪着头看他,“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这么不对劲儿呢?”
“哪有,我一直这样。”全峰心虚地笑笑,推着何晴的腰把她赶出去房间。
“别拿你的脏爪子碰我!”
何晴把他的手打开,仔细盯着他瞧了一会,上上下下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随后说道:
“那你练吧,客厅里有苹果,吃之前先洗手,你看你把你衣服弄的,成天就知道给我找活!”
全峰心里一动,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他了,何晴离婚之后一直没找对象,含辛茹苦地独自将全峰拉扯大。
后来到她五十多岁的时候,全峰已经赚了不少钱了,她便不再围着儿子瞎操心,反而放飞了自我,天南海北地旅游,常年见不着个人影,过得比全峰还潇洒。
偶尔娘俩凑到一起,也是全峰听老妈念叨旅行中的趣闻,这样贴心的嘱咐是再也听不到了。
他眼眶又有点湿润,原本因为父母离异,他的童年一半是灰色的,可这次回来亲身体会一番之后发现,其实他的童年还算蛮幸福的。
如果生活沿着目前的轨迹发展下去,他的人生完全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可到底是什么时候,火车偏离了轨道呢?
晚上,父亲拎着一条肥鲤鱼回到家,一进门就兴冲冲地对着里屋喊:“何晴,赶紧找个大盆接点水过来!今天让我赶上了,活鱼!”
何晴急匆匆地推开客厅门冲出来,一路小跑着进厨房,没一会儿端了个大搪瓷盆出来放在他脚边。
全振兴把挂在鱼鳃里的铁丝拔出来,将鱼顺进铁盆里,那鱼一沾水立刻活了过来,使劲甩了两下尾巴。
全振兴弯腰换鞋,一扭头看见全峰正两眼发直地瞧着他,腾出一只手来揉了他脑壳一把,笑道:
“我儿子咋了?是不又惹你妈生气了?”
何晴顺嘴接话:“你的宝贝儿子,让他买盐去,在外面浪了半个多小时,结果盐没买回来,钱还给丢了,两块钱呢。”
全振兴全没当回事,趿拉上拖鞋,走过来两手叉在全峰肋间,稍一用力就把他举过头顶,“嘿,我小子又沉了,咋了,这么点事还一直不高兴,你妈揍你啦。”
何晴走过来把鱼端走,听他这么一说,翻了个白眼,“你还说呢,揍他的时候还跟我乐呢,气死我了,结果一见你回来就这副模样,也不知耍什么心眼呢。”
全峰被他老爹夹在咯吱窝里,如果是八岁的他,他一定会兴奋地大叫,两腿乱蹬,吵着让全振兴把他放下来。
可是他现在只是像一条死鱼似的,任由他强壮的老爹把他夹到客厅。
全振兴把他在沙发前放下,自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他拉倒自己跟前,摸了摸他的额头,颇有些奇怪地说:“咋了儿子,这也没发烧啊,咋打蔫了呢,是不是你妈打得狠了?”
全峰哪能告诉他,他已经十年没见过他的模样了,上一次见面他们父子俩为了全峰工作的事大吵一架,最终不欢而散。
全振兴晚年生活不顺,不仅跟何晴离了婚,还跟自己的父母也就是全峰的爷爷奶奶闹得很僵。
事业上更是一塌糊涂,在事业单位当了一辈子的办公室主任,最终也没能再进一步。
那个时候的他性格乖张孤僻,控制欲极强,稍有不顺心便要大发雷霆,可他的生活已经全都毁了,哪还有什么顺心的地方。
全峰没少试着去跟他修复关系,可每次接触都以争吵收场,最终全峰不得不躲着他。
可是这个时候的全振兴满脸关切地瞧着全峰,眉心中间还没有后来那道因为总皱眉而产生的像刀刻一般的川字纹,面相看起来比后来的他和善多了。
慈祥的父亲,贤惠的母亲,温馨的家庭,这些都是全峰本来就拥有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时候,这些全都不见了呢。
全峰看着实际年龄比他还要小几岁的父亲,心中不免有些伤感,暗暗下了决心,如果可能的话,让他的家人们避免日后的悲剧,也是他这次重回95年的责任之一。
他立刻调整了情绪,对着全振兴喊了一声他已经很久没有说出口的字:“爸,你回来了。”
全振兴见他这副模样,认真地应了一声:“哎,儿子,你咋了,受你妈的委屈了?”
全峰摇了摇头,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说:“没,就是累了。”
全振兴撇嘴,“你个小屁孩还知道啥叫累?”
何晴系着围裙拎着菜刀进了客厅,刚好听见了他俩的对话,插口道:
“谁给他委屈受了,挨揍还不是活该吗,他自己下午躲屋子折腾了一下午,你看那衣服弄的,脏兮兮的,能不累吗?你不收拾鱼去啊?”
全振兴一听,哈哈一乐,站起身又揉了一把全峰的脑袋,“衣服脏了就洗呗,我儿子累了,你等着,爹给你炖鱼去。”
“嗯……”
全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父母默契配合着忙碌的背影,想着如果时间永不流逝,他们一家人就这样其乐融融得多好。
命运为什么给了他幸福,又要把它狠狠地夺走呢。
他就那么一直站在门口发呆,突然听到何晴问道:“你这两天忙什么呢,大周末的还加班,这周又没回妈家看看去。”
全振兴一边用菜刀背拍鱼一边说道:“单位最近不是要改制吗,要分出一个行政岗出来,能给事业编制,还是自愿报名,以我现在的资历足够了,我寻思换个地方看看能不能再进一步。”
何晴在一旁帮他剥蒜,说道:“那改制了现在这些人怎么办?”
全振兴把鱼扔进水池里,拧开水龙头,冲洗了一下鱼身,开始用菜刀刮鱼鳞,“还留设计院,不过以后只有当头的有正式编制,像我们这样干活的都是企业编。”
全峰听到这儿全身一震,全振兴本来在当地是小有名气的设计师,他还记得小时候出门走到哪都有人跟他打招呼,尊敬地叫一声:“全工。”也就是全工程师的简称。
他还记得当地最早的一批楼房里有很多都是全振兴主导设计的,他儿时没少跟小伙伴指着那些楼房显摆,“这是我爸爸设计的,那个也是!”
那可能是他一辈子最以他父亲为荣的时光了。
做为“过来人”,他当然知道父亲眼下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全振兴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去人事斗争复杂的行政岗位干活,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什么好处也没落到,结果将这些郁郁不得志全都发泄在了家人身上。
眼下这个决定可以说是他一生悲剧的开始。
全峰的心突突狂跳,接下来父母的对话他全都听不见了,他必须得想办法阻止他父亲往火坑里跳,说不定连他自己的命运也会因此而改变。
可他毕竟只是个八岁小孩,人微言轻,全振兴那自负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听他的意见。
“下周一往上报名,”全振兴把鱼肚子剖开,取出里面的内脏丢进垃圾桶,“到底还是混个编制才靠谱。”
全峰顾不得那么多了,这时候能阻止他父亲的,可能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他快步走进厨房,把住全振兴的胳膊,使劲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全振兴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差点把鱼扔了,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儿子?”
全峰试着用小孩的口吻大声说道:“爸,你别去,那岗位不适合你!”
全振兴被他逗笑了,“你小孩子懂什么?”
全峰必须尽最大的努力扭转他父亲的观念,“那我问你,你喜欢搞设计吗?你设计出那么多的大楼!”
全振兴一愣,随即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喜欢有什么用,还是工作稳定重要。”
全峰立即说:“你喜欢就应该干你喜欢的事啊,以后城市还会发展,要建好多好多的高楼,怎么会工作不稳定,你设计的楼那么好看,别人都抢着让你去设计呢!”
全振兴把鱼放下,用抹布擦了擦手,蹲下来扶着全峰的肩膀,本想温言相劝,却看见全峰眼里包含的泪水,当即一愣。
“爸爸做什么工作,对你这么重要啊?”
全峰用力点头,哭道:“我喜欢你设计的楼,我想让你一直设计大楼!”
全振兴无奈地向站在一旁地何晴求助,“这话是你教他的?”
何晴也抹了抹湿润了的眼睛,说道:“我哪会教这个,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吧,孩子都这么说了。”
全振兴没接话,拍了拍全峰的肩膀,默不作声地拿起鱼,用力地收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