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全峰上了最后半天课,早早地跟何晴打好招呼,不到两点就穿了一身运动服直奔少年文化宫。
刷着青色磨砂玻璃涂层的少年宫旧楼此时还没有拆,正好就与实验小学一街之隔。
全峰还记得小的时候每天放学羡慕地看着那些参加了书法班、美术班、电子琴班的同学们一出校门便背着各色教具成帮结派地穿过马路直奔对面。
听说他们要在那里上课到晚上八点,似乎比在学校上课还繁忙。
可每个在那里学习的孩子提起课外兴趣班来都带着一股傲娇,好像多掌握了一门知识便要高人一头似的。
他们那时可不知道,这些课外辅导日后逐渐成了家长们攀比的一种手段,也剥夺了无数孩子的童年。
不过,至少在小时候,全峰是羡慕他们的。
可就因为全振兴完全不支持他做除了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情,以至于不管是这幢旧楼,还是后来搬到朱山三中旁边的新少年宫,他连大门都没迈进去过。
全峰站在这儿时如圣地一般的建筑物前,想他成年时曾经因为出差去过那么多地方的博物馆,却都不如此时激动。
没想到他这次穿越回来,还意外地圆了一场儿时的梦。
只是从少年宫院外望去,偌大个院子门可罗雀,想象中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来参加拳赛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反而还显得有些萧条。
一对儿漆成白色的大铁门紧锁着,旁边倒是留了一道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门,全峰想都不想,迈开大步便往里面闯。
前脚还没落地,铁门边儿上的收发室窗子“啪!”地推开,探出一个半秃的地中海脑袋,对着他凶巴巴地大喊:“嘿!哪来的小孩儿?一边儿玩去,这啥地方你随便往里闯?”
说得全峰一脸茫然,问道:“大爷,这不是有拳击比赛吗?”
一提比赛,看门老头似乎脸色更臭,不耐烦道:“去去去,小屁孩拳什么击!快躲开这,再不走我找你妈去!”
“找你妈去”是那个时候的人惯用的吓唬小孩的伎俩,全峰并不在意,他更在乎的是从这老头嘴里听起来似乎并没有这么一场拳赛?
是自己走错地方了,还是被地缸精给骗了?
他懵逼呵呵地退出来,又在院墙边上挂的单位牌匾确认了一遍,上面清清楚楚写的就是少年宫。
他又迈到铁门里,踮着脚敲收发室的窗户,老头从里面瞧他一眼,干脆气势汹汹地从收发室里走了出来,抬腿便踢他屁股,“哪来的野小子,一边儿捣乱去!”
全峰经历惯了成年之后社会的人情冷漠,一下子遇到这么个奔放的老头居然觉得还挺有趣。
他童心大起,灵活地躲开老头的攻击,同时对他做了个鬼脸。
老头大怒,门也不看了,直追着全峰而来。
全峰吓了一跳,这过去的人怎么都这么不识逗,他是来参加少儿拳击赛的,可不是平白来这儿跟老头对打的,当即抹头就跑。
老头连跑带喘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全峰不得已暂时放弃了进入少年宫的想法,撒开丫子绕着少年宫的主楼往前边跑。
刚跑到主楼另一侧前面的广场上,迎面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对方像一堵墙一样结实,全峰站立不稳,一屁股摔到地上。
看门老头气喘吁吁地追过来,骂骂咧咧地叫道:“叫你个小混蛋再跑,看我抓着你不告你们老师去!”
“告老师”是那个时代另一招惯用的吓唬小孩的伎俩,全峰同样没放在心上,他抬眼一瞧撞他的人正对着他伸出一张大手,笑眯眯地望着他。
这不正是地缸精吗。
全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地上的土,叫道:“南哥他老叔,你有谱没谱?那大爷说这儿就没有拳击比赛。”
地缸精正色道:“哎,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说话跟我大哥似的呢,退伍回来这半年多我就忙乎这事了,哪个老头说的没比赛?”
全峰还没给他指,大爷已经自己一路小跑过来了,在他们身边一戳,气儿还没喘匀,就指着全峰对地缸精说:“你是这孩子家长吗,赶紧看好了,被让他到处乱闯,看让坏人抓了去。”
全峰刚要张嘴辩解两句,地缸精一揽他肩膀,对大爷笑道:“大爷您放心吧,我带他到文化宫里转转,您忙您的。”
看门大爷本已经转身要走,听到他说这话又站住了脚,语重心长地说:“今天有啥可转的,要报班等周一招生的上班了再报,要不然明天来也行,明天上午美术,下午舞蹈都有老师,今天没啥可看的,赶紧回家带孩子做作业去。”
一听这话,地缸精脸色就有点不太好看,但还是礼貌地应付过去想要带全峰离开。
全峰却被老头的话勾起了好奇心,也想从他嘴里听听到底有没有拳赛这回事儿,免得被这看起来就不靠谱的地缸给骗了,便多嘴问道:“大爷,今天咋没啥看的啊,不是说有拳击赛吗?”
那时候的老一辈人倒是热心,他这么一问,老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对他说:“傻小子,那算啥拳赛,一个破个体户弄来骗小孩钱的,要学拳击上体校学去,别在这儿地方凑热闹。”
地缸精刚刚退伍回来,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让老头平白这么一说,脸上立刻挂不住劲儿了,涨红了一张面皮,对老头嚷嚷:“大爷!你说谁是骗子呢?”
老头让他这反应吓了一跳,随即也不甘示弱,对着他扯着嗓门叫道:“你跟我吵吵啥,我说的都实话,这阵子就有个小子也不脸皮怎么那么厚,天天跑这来上蹿下跳说要办比赛,这馆长也是年轻,就好瞎凑热闹,也不怎么就让他说动了,估计没少给钱,你说这样的人还能不骗钱吗?”
全峰算是听出来了,这老头人是好人,就是思想忒保守,言语间充满了对刚刚兴起没几年的个体户的鄙视,瞧这架势,过去也是个不服软的性格,老了更加不可能会让步。
这边地缸精脸上红得想要冒出血来,正像牛似的喘着粗气,又刚从部队下来,更不可能是个愿意服输的家伙。
不管地缸精是怎么把这比赛办起来的,肯定没少下辛苦,自然容不得老头这样红口白牙地诋毁他,这么一下去,这一老一少卯到一起,下午的拳赛眼看就要耽误了。
于是全峰赶紧抢先一步说道:“好的,爷爷,谢谢您啦,我们就瞎转转,看看有别的班没有,没有我们就回去了。”
老头大着嗓门儿一挥手,“别去了,没有,都让那破拳赛给占了,你们趁早回去吧。”
“是是,谢谢大爷。”全峰努力摆出一副甜甜的笑容来,也幸好他现在是个小男孩的外貌,不然这表情非得先把自己恶心着。
好不容易把老头打发走了,临了他还对着地缸精撂下一句:“你瞧你,都不如你家孩子懂事。”
地缸精还要跟老头理论,全峰一扯他胳膊,低声说道:“你跟他较劲干嘛,他一个看门的,赶紧去馆里吧,刚才我去就让他撵出来了。”
地缸精被气的不轻,还没缓过劲来,没好气地说:“你小子倒是机灵,跟谁学的这么虚伪,你跑后门干嘛去,还惹了这么个老麻烦。”
后门?
全峰明显一愣。
地缸精瞧他这副表情便猜到了,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不知道少年宫正门就在这儿吗?”
全峰回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少年宫偌大的烫金招牌就在他身后,建筑物的大门四敞大开着,已经陆陆续续有家长领着穿着各色运动服的孩子往里走了。
全峰灿然一笑,挠着后脑勺,“我从来没进去过,我看我同学都是从那后门进去的。”
“那个门上班时候才开,周末就开前门,”地缸精低头看了一眼银色的机械表,“时间不早了,都让这老头儿瞎搅合,咱们赶紧进去。”
地缸精走了没两步,突然站住脚,拉住全峰的胳膊认真地说:“小子,那老头儿说的也没错,我这班确实没有资质,我也不是老师,就是在部队学了点拳击基础,托关系办的这个班,办这比赛也是托了馆长开明的福,你要真觉得我是骗子,你还是回去吧。”
全峰看着这个实际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青年,正凭着一腔热血跟这个社会固有的印象做着斗争,努力地在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他知道那个年代的退伍兵回来都可以分配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至少养家糊口是没有问题,可眼前这个人偏偏没有走那条相对容易的路。
这不正跟自己的初衷一样吗。
他爽朗地笑道:“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像个大人,别墨迹了,我等这比赛都等了一个星期了!”
地缸精也笑道:“我看你还不像个小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