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体校的大巴满载着一车五大三粗穿着运动服的大小伙子停在派出所门口的时候,把里面的警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来的刁民聚众围攻派出所来了。
张伟光作为领头人出面与迎出来的所长好一阵沟通,才算没把误会扩大。
全峰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听着这家伙说话绕来绕去就是不说重点,心里急的不行,但是转念一想也能明白。
张伟光是怕矮子真的出事了,到时候追究起责任来他作为直管教练肯定逃不开干系。
眼见着所长陪他瞎寒暄一阵,明显地有些不耐烦了,全峰从大巴车的窗户上探出脑袋喊道:“所长大叔,我们的同学昨天丢了,有人说在山上见着了,您这听着什么消息了吗?”
那所长听他这么一喊,脸上换了一副了然的表情,终于明白眼前这不到斜顶的年纪却有些地中海跟他不断陪着笑的男人在绕什么弯子。
于是,斜眼睃睨着打量了他半天,吐出来的消息尽管众人心里早有准备,此刻听他亲口一说,依然觉得无法接受。
矮子恐怕是死了。
今天凌晨的时候山上陆续下来三波晨练的人报案,说是有个孩子好像溺水了,派出所派了三个值班民警上山,跟一众围观群众将尸体捞了上来。
那孩子没穿具有明显特征的衣服,口袋里也没摸出什么有身份信息的东西,尸体在水里泡了很久,样貌特征产生异变,当时没有人能确切断定他的来历,此时已经送到太平间等待事主亲属认领去了。
全峰即便活了三十七岁,却从未经历过生死。
他的父母身体一向健康,就连几个从小看他长大的祖父辈的老人也都还健在,他在成年过后几乎没什么亲密的好友,有数的几个都活得比他更自在。
没想到穿回来之后,走上了另一条人生的岔路,却让他提前体味到生离死别的滋味。
原来这条路上不止有理想和荣誉,还有沿途的一路荆棘。
众人听说尸体无法辨认,便在心底里还存了一丝侥幸,在事情确认之前,车上的人默契地将消息在黄老太面前瞒了下来。
那老太太一路精神浑浑噩噩,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孙子,嘟嘟囔囔地声音时大时小,可是没有人去打断她,也没有人嫌她惹人心烦。
在去朱山市人民第二医院的路上,张伟光提议让其他队里的孩子先回学校,反正后面的事情人去多了也了无用处,反而还会给他平添些麻烦。
孩子们的嘴不严,即便叮嘱他们保守秘密,事情也会很快扩散出去。
于是张伟光打定了主意,干脆在事情没有完全确定之前便将他们都打发走。
不然一旦坐实了他队里的队员死了,这事于他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实在是大为不利。
张伟光是存了心思想将所有人,包括自己队上的孩子也都送回体校,甚至更彻底一点,他连黄老太都不想带,自己只身一人前往医院认领尸体,回头不管是个什么结果他都有时间另做安排。
大巴车如他所愿拐进了体校大门,其他队里的学生走了大半,他心急如焚,脸上就挂了相。
其他的孩子没那么多心眼,全峰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大致也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看在黄老太实在太过可怜,他也就由着张伟光去折腾。
毕竟矮子跟他接触不过两个星期,两个人除了他来的第一天打过碰面之后再无接触,连多一句话都没说过,更谈不上什么感情。
事情已经发生,一切若是都按规章办理,那他也没那心思去多管闲事,毕竟再有两个星期省体委的教练下来挑人,那才是会决定他一生的大事。
只有真的进了省队,他才敢说自己是跨进了专业体育的大门。
可就张伟光眼下这表现,实在让他不能安心。
这孤老太太半天儿来表现出的社会活动能力基本为零,稍微受点刺激就掉眼泪,话也说不利索,腿脚更赶不上舌头灵活,真叫她独自面对这事,少不了让张伟光糊弄过去。
平白丢了相依为命的孙子,如果还要被人瞒下实情,剩下老太婆孑然一身,失了精神支柱的她未必还能撑得下去。
全峰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觉得怎么着也该帮这老太一把。
于是他等车上人下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拳击队里的孩子时,就死活赖在车上不肯下去。
张伟光气的直跳脚,却也拿他搬出来的理由没办法。
全峰抱着前车座子抵抗着张伟光揪他起来的力道,大声喊道:“矮子是我们队友,别人不去也就算了,我们朝夕相处这么多天,没理由不亲自去看明白了!”
张伟光扒拉他脑袋,“你瞎起什么哄,你一新来的跟他相处个屁!”
全峰确实跟他没怎么相处,可是这句话却引起了其他孩子的共鸣,他们当即表示不能下车,要一起去医院看个究竟。
黄老太看他们争竞起来,自己却颤巍巍从座位上站起来,扶着座椅靠背慢慢往外挪,“我看孙子去,我找孙子去。”
张伟光一瞧她这举动,正中他下怀,本来就没把握撵她走呢,结果她反倒自己要走了,便侧过身子让开通道,由着她自己下车。
全峰一瞧他这做派,当即明白过来他存心就是不想管这老太太,让神志不清的黄老太自己下车,别说让她找医院,说不定把自己都丢了,那正好一了百了。
全峰从座位上跳起来,拽着老太太按到座位上,对司机大叔说:“叔儿,咱们就这些人,去医院吧。”
司机携带着个鸭舌帽,嘴里叼着半颗烟卷,早就看张伟光的做派不顺眼了,二话不说将车玻璃摇起来,烟屁从窗户缝里吐出去,手排档往上一推,哄着油门便把大巴开出了体校。
张伟光见状也不好多言,学校的司机他也不敢得罪,便一路铁青着脸看街上的风景。
到了医院,全峰叫队友们在车上陪着老太,自己像尾巴似的跟在张伟光后面形影不离,自始至终没给他耍心眼的机会。
当他们终于进入清冷的太平间,在不锈钢台子上静静躺着的那具小小的身体,一切全部尘埃落定。
因为死亡才让全峰记住名字的黄崇杨,就这样早早地失去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