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和全峰掰扯半天,终于注意到那个不识趣的记者还赖在这里,一支笔在小本本上记得飞快,丝毫没有任何顾忌。
他连着瞄她几眼,还是看不下去了,面色不虞地提醒道:“记者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
王记者头也不抬,“不是说了吗,我要给全峰当跟踪记者,他在哪儿我都得跟着。”
全峰在旁边听得直搓脑门子,见老秦望过来,连忙撇清关系:“你别看我,是她自己要跟着的,我有什么法子,老郎都治不了她。”
是全峰故意把王记者甩给郎校长的,她和老郎耍嘴皮子的过程全峰并没有看到,不过从这结果也能看出来,老郎失败了呗。
现在同样的难题又摆在了老秦面前,相比于郎校长的圆滑,老秦算得上是个木讷的家伙,嘴也更笨一些。
全峰有点担心起来,照这么下去,这一上午的时间非得都耽误到跟她扯皮上不可。
哪知道老秦处理起这样的问题简单粗暴,他凶巴巴地说:“全峰是个普通孩子,不需要什么跟拍记者,也不稀罕上什么电视,你在这里已经影响到他训练了,请你出去!”
王记者显然对老秦突然强硬起来的态度没有准备,还在梗着脖子辩驳:“谁说不稀罕上电视的?谁都抢着上电视,以后不会做宣传的人早晚都得被淘汰,”她指着全峰对老秦说:“他还是普通孩子?他要是普通……呀!你干什么?”
老秦根本不再多跟她废话,两个强有力的肩膀像起重机一样,用双手在王记者的胳膊上左右一箍,水平端了起来。
王记者还保持着垂直站立的姿势升到了半空,两只脚来回乱蹬着。
秦学勇冷着脸,别过头去免得她踢到自己,一言不发地举着她往训练馆外面走。
王记者一边用手捶打着秦学勇的肩膀,一边悬空着尖声叫道:“快放我下来!你别仗着身体好欺负人!我要写报道投诉你!你这个莽夫!”
秦学勇面不改色,大步流星地向外走。
全峰却被王记者的话说的灵机一动,九十年代还是传统媒体的鼎盛时代,网络尚未兴起,大众接受信息的来源无非是电视和纸媒。
按说一个记者的分量应该是很重的,只不过这小王记者刚开始工作,能力还有点水,可是她说的话却没错。
日后是媒体的时代,谁占领了话语权的高地,谁就能摆布大众的认知,在这一点上,之前的拳击赛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只不过这时候的媒体还没进化出完善地炒作能力,在最终的效果上比预期的稍有逊色,不过却已经让朱山市的很多市民们对拳击运动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
作为当代人的老秦可能在对记者的认识上有些不足,可是作为过来人的全峰不应该想不到这点。
在拳击比赛的时候他就知道去利用媒体造势,现在又何尝不能再跟王记者打一次配合呢。
适逢王记者职业生涯算是跌入谷底,瞧她那猴急样,似乎再不作出点成绩来就要被迫改行了似的。
在社会上历练了一遭的全峰明白,同样的事情,锦上添花无非是让人高兴一阵子,可雪中送炭却会让人记住一辈子。
并且雪中送炭的事情不是随时都可以有的。
眼前这不就正是一件吗。
全峰连忙将快要迈出训练馆的老秦喊住:“老秦!等等!我有话说!”
老秦站住脚看他,“说什么说,她说还不够,你也得掺和。”
“你让我跟她说两句话。”
秦学勇站在那,原本他举着王记者已经要跨出门去,王记者两个手同时扒在一侧的门框上不肯出去,听全峰这么一说,老秦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将王记者举着转到身后来,让她在半空面对着全峰。
“就这么说吧。”
全峰见王记者脸上沮丧的表情像被拎起来却无力反抗的小狗,心中大乐,压抑着笑意对她说道:“王记者,你想做我的随队记者,我答应你。”
“什么?”那两人异口同声。
“不过你得跟我做笔买卖。”
后半句说出口,老秦露出了恍然地神情,这跟当初全峰替他为俱乐部出主意时是一样的。
王记者的表情却略有吃惊,她虽然知道这孩子早熟地不像话,可是从一个八岁的孩子嘴里听到“我要和你做交易”这样的话来还是让她一时没纳过闷来。
“你这就回去,写一篇歌颂体校生的报道,写郎校长办学校怎么不容易,体校拳击队这么难是怎么一路熬下来的,体校又是怎么赡养黄老太的,我们体校生是怎么孝顺这么个非亲非故的孤寡老太的,写的越感人越好,哦,对了,加上张伟光的事情,说他没功劳有苦劳,坚守了十年却因为一个误会就进了监狱。”
开始王记者还一直听着,听他说到这里却反驳道:“你这些我都能写,可是写张教练,不好吧?”
“怎么不好,他确实做得不对,但是你突出他好的地方啊,现在社会上的论调一面倒,快把体育锻炼和体校绑在一起骂死了,就连全民健身的活动都有了阻力,现在你们这些媒体还一味地在这上面添油加醋,给领导们不知造成了多大的困扰,你没瞧连老卢的拳赛都不敢让办了吗?你这时候从反面角度写这么一篇,这不是在替体校说话,这是在帮领导们分忧,你要是能做到这点,我就让你当我的跟拍,不过只怕到了那时候,你的文章真的写到领导的心坎里,你忙得估计都顾不上我了。”
全峰一口气说完,歪着头笑看着王记者,等着她的反应。
他说的角度足够新颖,也足够有说服力,王记者只是略一思索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老秦对全峰眨了眨眼睛,一副还是你能忽悠的表情,转身将王记者扔了出去——这回小姑娘到没反抗,脚一沾地便蹬蹬蹬地跑了,大概是急着回去炮制文章去了。
全峰没把两人的反应当回事,招呼老秦赶紧来训练。
到了晚上的时候,秦学勇放那两个孩子先回去,却把全峰叫住了,“小峰,我这次来给你做教练的原因你都知道了吗?”
“你不是早上就跟我说了吗?张伟光进监狱了,老卢又着急了,什么的……”全峰将上午两人说的话又掰着手指头列举了一遍,却见老秦一直没点头,“那你说还有啥原因?”
这回老秦倒露出惊讶地表情,“你是真不知道还装糊涂呢?你自己是个拳击天才你不知道吗?”
“嗨,我以为那是他们捧我呢。”全峰挠了挠后脑勺。
“是有点捧的成分,可是天赋这东西藏不住的,但是你知道你快要在这里被练废了知道吗?这才是我来的最主要的原因,虽然我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沾格斗,但是一个真的有无限潜力的孩子就这么被祸害了,我于心不忍。”
“老秦,你能告诉我你到底为啥不碰格斗了吗,听说你原来特别厉害。”
“我现在也特别厉害,所以我明天开始,要对你展开特训,你要是想成世界冠军,就得从现在开始像世界冠军那样要求自己!”
全峰目瞪口呆地看着态度前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地老秦,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他。
……
第二天早上,全峰如约在凌晨六点的时候出现在后山脚下,原本老秦说还要更早,但是考虑到他只有八岁,需要足够的睡眠来保证生长激素的分泌,所以最终只是比平时稍早起了半小时。
这还是建立在逼迫他晚上九点半就上床睡觉的前提下。
秦学勇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对待全峰训练的态度无比的认真,当全峰翻上第一个山头,到达山脚下的停车场的时候,就见到老秦已经远远地等在那里了。
季节正在慢慢步入冬季,早上的寒风凛冽透骨,不知老秦在这里站了多久,全峰面带歉意地跑上去打了个招呼。
老秦面色不改,淡淡地点了个头,说道:“今天是第一天,所以内容简单点,从这到山顶中间有个半山腰,你倒立着走上去吧,记得用拳头做支撑。”
全峰大吃一惊,“我不会倒立啊?你这是什么训法?”
“非常之人,就用非常的训法,你这骨头架子足够好,应该能承受得住,拳击说白了就是用拳头打人,拳头不硬怎么打,虽然带着拳套,但是海绵包着木头和海绵包着铁,哪个打人疼?”
“理是这么个理儿,可你也不能一上来就……”
“我说今天第一天,简单一点,我会扶着你的腿,这就开始吧,别磨蹭,”老秦低头看了眼表,“离学校食堂开饭还有两个半小时,时间足够了,上午不想饿着训练就赶紧的。”
全峰只得依然照做,一个小时之后,这段用腿十分钟就能走完的路他终于用拳锋硬撑着走了下来,整个指关节都磨出了血,疼的他龇牙咧嘴的。
老秦瞟他一眼,当做没看见,指着旁边一棵小树,说:“来,打它,你的目标就是尽早打断它。”
全峰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老秦,老秦二话不说,回头对准那棵可怜的小杨树,树干还只有成年人小臂那么粗,连挥了两拳。
小树应声拦腰而断。
老秦面不改色,走过两步,指着旁边一棵比之前那棵树粗上一圈儿的树说:“这棵你要不打,就只能打更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