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事先说明的情况下,陪练在训练过程中擅自改变训练内容其实是一种大忌。
这趟训练,练的就是邹重喜的组合拳衔接流畅度,以高强度高密度的训练手段将他的这套组合拳固定成身体的本能反应,上了拳台不需要多加思考,只有对手露出的破绽或者场上的形势允许,当即就能发挥出来。
原定的训练内容中并没有提及陪练可以闪躲并且作出反击的要求,而全峰却在激情上脑的时候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在手靶挥出去的那一刻他已经意识到了错误,来不及将挥出去的拳头收回,只好轻轻地拍在对方的肋间。
虽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但是这种行为却在事实上违反了训练规定,也有很大的可能被理解为他是在向邹重喜进行挑衅。
谁也没想到他这样一个新来的孩子居然会这么做,所以不仅助教们傻了,邹重喜在挨了那一下之后也有点发愣。
转过头来看全峰,发现他脸上闪过一丝歉疚,也就明白过来这小子并非故意,而是在高压训练之下做出的激情反应。
这在体育项目、尤其是强身体对抗强竞争性的体育项目当中实属常见,运动员们本身的肾上腺素分泌就比较旺盛,在高压对抗之下,做出一些上头的事情太正常了,要不然也不会在篮球足球的赛场上有那么多的打架事件发生。
抛去有些球员本身就愿意打架这一类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肾上腺素的分泌刺激了大脑,麻痹了控制情绪的神经,很容易做出超出赛场之外的事情来。
拳击这项运动的本质其实就是在对抗,或者难听点说就是两个人在有技巧的用拳头打架,一旦有这种过激的情绪发生也很难看得出来。
更多的时候是表现在一方胜利,另一方倒地,胜利的一方还在不断追打对手,或者说两人在对战过程当中,一方故意去击打对方的后脑、下体等规则允许之外的部位,这都是拳击场上的激情反应。
全峰今天在训练场上做出这样的反应也不过是因为旅途劳顿,神经绷得比较紧,突然间听到能跟邹重喜对练又添了一份兴奋,最终,邹重喜连续挥来的充满压迫性的拳头成了全峰情绪失控最后的导火索。
不过,他也仅仅是跨过那根红线之后,马上又控制住了情绪,在挥拳到一半的位置就清醒过来,没有真的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张友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助教们可以只看到全峰做出了不符合陪练身份的事情,他作为邹重喜的专管教练却不能仅仅看到这些。
他不仅注意到了全峰在做出这种行为之后脸上那一系列微妙的表情,也注意到了全峰是在挥拳出手的同时就做出克制的行为了。
他想着这小子果然如同余顺吉吹嘘的那样,在台上打得疯,在台下却懂规矩,于是他在众多助教投来的询问目光当中没做出任何明确的回应,他打算将这件事的处理权交给台上的二位运动员。
他倒是想看看他亲自发掘的弟子和这位被称为“疯子”的全峰到底能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来。
邹重喜跟他的“老爹”张友良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默契,毕竟他从小就跟着张友良长起来,他这个人是张友良发掘的,本事也是他教的,此时看到张友良在擂台下背着手没多言语,便大概猜到了“老爹”的想法,于是对全峰提议道:“小子,能躲啊,要不咱们来一局试试,正好我今天练这个也练烦了。”
全峰初来乍到,还莫不清楚邹重喜的脾气,他可是亲眼见过省队的那些陪练在犯错之后是什么样的。
省队里做陪练的一般有两种人。
一种是队友之间互相做陪练,这种自不用说,另一种就是各市队送上来进修的运动员,他们没有省队的正式身份,编制也还在本市没有调上来,在省队里跟着练上三五个月也就会回到市队当中去。
一般来说这样的人在省队备战比赛,紧缺人手的时候会招的多一些,也大多发生在省青年队,全峰所在的少年队是没有这样的需求的。
这些人明知道自己终归还是会被退回去,但是人都想往高处走,谁都想来一回省队就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被哪个教练相中了,就能留在这里,让自己的运动生涯迈上一个台阶。
所以这些人的脾气都“好”的不得了,即便是在陪练的过程当中,运动员对他们做出了过分的事情,也还照样咬牙坚持,甚至还要继续笑脸相迎,夸人家打得好。
全峰就亲眼目睹过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个陪练明明没做错任何事情,赶上当天他要训练的运动员心情不好,拳拳往他的脸上招呼,美名其曰培养打头的准确度,这其实是很过分的一件事,但那陪练一声不吭,从早上到晚上当了一天的出气筒,晚上训练结束的时候,把头盔拿下来,已经是满脸的乌青。
那运动员也不过是过来拍拍肩膀,扬长而去,连多一句话都没留下。
全峰看着那陪练晚上的时候独自躲在角落里抹眼泪,可是第二天早上,他还是照样来给那个运动员做陪练,功夫一点都没打折扣。
毕竟机会就那么多,他不咬牙忍着,有的是人排队来等着叫那运动员揍。
全峰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却没想到邹重喜居然主动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一般来说,像犯他这种错误的陪练,在省队的时候,有那么几种处理情况。
多数是运动员当场发飙,拳打脚踢一顿扔下擂台,换人再练,还有的运动员比较阴险,明着说没事,但是在接下来的训练过程当中就专门往陪练没防备的地方打,有的时候还会故意绕到背后去打要害。
说白了,这样做的运动员根本就没把陪练当人看。
全峰的处境跟省队的那些陪练挺相似的,他也不过是余顺吉教练卖了面子叫他来蹭青年队的多省联合试训,本来就是干的陪练的活儿。
又不是邹重喜本队的运动员,对方怎么对他也都不为过。
可他没有想到,邹重喜却选了一种最不可能是运动员处理陪练的方法,居然主动提出要跟他打上一场。
他先一闪念想着邹重喜是不是要用这个借口揍他一顿,可是转念便想到对方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想要揍他,还用跟他商量吗。
于是他也把心一横,对着邹重喜说:“行,打就打。”
邹重喜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挑着眉毛看了他一眼,说道:“哟呵?行啊,”又对着台下的助教们喊:“给他拿一副拳套来。”
助教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的主将今天是搭错了哪根筋,居然要跟这么一个小孩搞实战,不过老大发话了,他们也没多余的话说,转眼便有人把拳套给全峰扔了上来,还说:“小子,试吧两下得了,别让我们喜哥落个欺负小孩的名声。”
全峰谢过对方的好意,把护具脱下来,将拳套套在手上,两拳相撞,然后砸向自己的额头,原地跳了两跳,吼道:“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