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诺兰科里森自始至终没敢下车。
在他酝酿出勇气,考虑要不要去履行他的合约,直面那头瘆人的怪物之前,刺耳的警车警报就先一步在街边响起。
这给了他充足的借口毁约,像个做贼心虚的小丑一样猫在卢向东的商务车上,目睹了警察将涉事人员全部带走的整个过程。
少部分持刀凶徒们仗着一点余勇,奋力拨开围观的人群,逃得无影无踪,而其他的人想逃却已没有能力逃,那怪兽下手很重,有些人的伤用肉眼就能判断出已经到了骨折的程度。
造成这一切的怪兽却没有跑,他淡定地守在他身边那个剃着青皮的青年,浴血的脸上竟然透露出一丝温柔,他将手轻轻地抚在青年的胸口,似乎在将自己的精神力量注入进他的身体。
在被警察带走的时候,他向商务车的方向投过匆忙的一瞥,只这一瞥就让落魄拳手诺兰科里森认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是两个不同物种之间的天然鸿沟。
对方是名副其实的黄皮肤怪兽,而他诺兰,不过是一只正走在下坡路上的野兽。
于是,当翻译询问他是否要在这等着事情的进展,看看是否有机会能够完成比赛合约的时候,他终于发怒了,那个怪物他不想惹,领他来的那个中国老板不好惹,于是他将脾气全都撒在了可怜的翻译身上。
“傻子才会继续在这等着挨……比赛!跟周说,不是我不完成合约,是对方被警察抓了,马上给我订回国的机票,我的出场费一分也不能少!”
……
这一边儿,派出所很快就此事做出了裁定,勇者俱乐部门口的摄像头帮了他们很大的忙,根据现场视频显示,卢英南和全峰在俱乐部门口受到不明来历的歹徒围攻,两人虽出手较重,但也还在正当防卫的范畴当中,而且在对手持械攻击的时候全峰的反抗依然保持了克制,在制服对手之后并未进行追击。
派出所很快就通知他的家长来领人,不过全峰却在短时间内不允许离开朱山市,还需要进一步配合案件的调查。
因为对方在大庭广众之下持械行凶,已经涉及了严重的刑事犯罪。
坐在全振兴的车上,爷俩一眼不发,何晴坐在副驾驶上却不停的抹眼泪,一个劲地念叨:“我就觉得感觉不对,叫你不听我的话,非要去打拳,你就非得打出事来,把我吓死你才甘心。”
全振兴皱皱眉,说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怎么了!我说还不行了,他差点让人打死!”
全振兴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自己那浑身沾满了干涸血迹的儿子,时间过去了24个小时,那些血已经结成了黑色的硬痂,只不过,那些血没有一处是他自己流的……
一个人遭到将近五十个人手持凶器从不同角度发起的围攻,居然受到的最重的伤是后背上被人用球棒砸出的肿块。
他在领全峰出来之前,怕他受了严重的伤吓着何晴,已经草草地检查过儿子的身体,得到的答案让他惊异,心里油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这小子自幼练习拳击,进行的训练都是闻所未闻的高强度,后来又得名师指点,还参加过大大小小近百场比赛,其中不乏全国范围内的大赛,如果说那些歹徒是手持凶器,那他这宝贝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整个人本身就是一种了不得的凶器了。
这样的人再去工地搬砖恐怕有点大材小用了。
他让人打死?他没把那些找事的人打死就烧高香吧。
这时自上车起就仿佛丢了表情的全峰突然开口说话了,“爸,咱们这是去哪?”
何晴抢先怒道:“你还想去哪,你给我马上回家,再也不许出来了,还有那什么乒乓球什么校队,都不许你去,你老老实实地回家给我念书考大学!”
全振兴却道:“是往家走呢,你有事吗?”
全峰望着窗外,全然没将何晴的话听在耳朵里,淡淡地吐出了几个字,“我想去趟医院,看看卢英南去。”
“你说的是受伤的那孩子吧,听说那些人是来找他的?他是你朋友?”全振兴作为一个男人,显然比何晴更能了解这种友谊。
“那些人……可能是来找我的,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先去看看他吧,你知道他在哪吗?”
“知道,昨天你卢叔就打电话告诉我了,昨晚上我们就来一趟派出所了,叫他们给打发回去了。”
何晴狠命拍丈夫的肩膀,“你真要去啊,你怎么这么惯着他,都什么时候了还去医院看什么,全峰,以后你别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看他们都把你带成什么样了!”
全峰把头转过来,望了一眼何晴,又将眼光落回到车外早就看腻了的景色上,说道:“妈,我本来就是这样,我不愿意没人能带我,卢英南帮过我,我就该帮他,别的事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我是你妈……!”
何晴喊了一半,却被全振兴打断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吧,你也别老拿当妈的压他,这么大人了,还老得你管着吗?”
有全振兴这句话,全峰也就不必要再开口,静静地望着窗外,他的人生又一次发生了剧变,本以为可以借着这次比赛的机会重新回到擂台上,弄好了说不定可以和老卢一起将勇者俱乐部带到全国比赛当中去。
可是就像走在旋转楼梯上,他这次又拐了一个弯,却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向上还是向下走。
这次事情闹得很大,不良影响将勇者俱乐部也一并波及,大地俱乐部趁虚而入,抢先自立山头,带领着不少小拳馆脱离了老卢这才有些雏形的松散联盟。
听说他们还私下里去找周老板商谈合作的事,可是对于他们能开的条件,一心想要全峰的周老板并没有答应跟他们合作,也就是说,全国比赛的事再也跟朱山的俱乐部没有关系了。
全峰再想要打拳,除非脱离老卢,直接去找周老板签约,可这种三姓家奴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恐怕以后……就真的只能考大学这一条路了吧。
很快车子到了朱山市医院,全振兴在前面带路,找到了卢英南所在的病房。
全峰没有想到他居然住在独立的单间里,瞧那架势好像伤得比想象中重得多的多,他急匆匆推门而入,两只腿打着石膏吊在床尾只能平躺的卢英南被纱布裹得像个木乃伊,一见他进来还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全峰快步走过去,按在他的肩膀上,说道:“南哥,你这……”
老卢在一旁陪床,笑着说道:“没事。”可是却连着给了全峰使了好几个眼色,叫他不要再问了。
全峰面色一凛,抑制住追问的冲动,话到嘴边改成了,“没事就好,南哥你命大,很快就又是生龙活虎一条!”
卢英南也笑:“我叔还给你使眼色呢,没事,他早晚得告诉你,我就跟你说了吧,我这两条腿啊,怕是废了,一条半月板骨折,一条十字韧带拉伤,你是没看着,你来之前这帮逼就照着我腿上招呼,躲都躲不开啊!”
全峰回想昨天上午他冲出去时的场景,他折返的时间不算长,可是那时候已经有一帮人将卢英南放倒在地了,是他七手八脚将他们打散的,自那之后,卢英南就再也没站起来过。
瞧着他两条伤腿,全峰猛然想到了孙佳的提醒,眼眶瞬间湿润了,喃喃道:“操,都怪我,是我疏忽了!”
卢英南却嘲笑他,“你哭个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看见没,就这手法,我知道这是谁干的,这不就是报应吗,早晚得有这么一天,我都想明白了你还想不明白?”
何晴闻言色变,拉着全振兴的手,稍向后退了半步,藏在丈夫的半边身子后面。
全振兴会意,拍了拍全峰,说道:“小峰,没事的,这是你哥们,他不管受什么伤,这医药费咱们家都出了。”
老卢在对面一听,赶紧站起来,说道:“那怎么行,我这好歹还有个产业呢,怎么能让你们花钱。”
全振兴说道:“你就别跟我争了,你那俱乐部怎么样,出了这么大事,不用你盯着吗?”
老卢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没事,这两天停业整顿,我这拿着手机呢,上面要检查啥我都安排人配合了,这事怎么也不能让你掏钱,我查出来了,有内鬼跟我这里面里应外合,把两个孩子的行踪给那边通风报信了,这要是在古代,我他妈当场就把他砍了,可惜啊,我只能把他辞职了事,也把他名字给派出所了,不知道这事能不能给他也判个几年才解恨。”
卢英南讶道:“叛徒?二叔,你这人大大咧咧惯了吧,叫人阴了都不知道,你们那员工里还有人恨我俩?”
老卢更加不好意思了,说道:“嗨,别问了,那杜一峰是那杨什么,就你弄的那孩子,他表弟,来我这干活有些日子了,估摸着早就酝酿这憋着坏了,我开始就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他撩拨的那些女学员还挺喜欢他,我也就没往深了管,哎……谁知道……”
何晴又暗地掐了一下全振兴,全振兴知道妻子对这样的人和事非常反感,于是再一次打断了他,说道:“嗨,找出来就好,他怎么样跟咱们也没关系,你俱乐部没事就好。”
“啊,对对对,我说他干什么,”卢向东带着歉意瞧了一眼全峰,“我那俱乐部就算开不了了也没什么,还有老秦那一半儿呢,打不了我给他打工去呗,就是有点对不起全峰,耽误孩子前途了。”
说到这儿,何晴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背过身去擦眼泪。
全振兴望了妻子一眼,说出了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接受的话,这一次他没跟她商量,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事情只能他自己做决定。
他说道:“全峰没事,你不用操心,你就好好照顾这孩子,让他早日康复比什么都强,全峰?”他瞧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下定了决心,“我打算送他去美国,看看有没有机会去打打真正的职业拳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