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的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流逝最慢的时间。
无数次地原地摇闪,无数次地摆臂挥拳,无数次地与对方的重拳擦肩而过,口腔中呼出的浊气变得热烈起来,如同刀子一样刮着气管、刮着鼻腔,带走口中的潮气。
反过来,被带走的潮气又让口腔进一步干燥而不得不加重呼吸的力度,形成一种叫人难过的恶性循环。
若是没有经过训练,普通人在这种剧烈的变化之下很快就会失去原本的节奏,从而暴露出大量的破绽。
两位拳击手则需要在与自身的变化对抗的同时,竭力地寻找到对方的破绽,每向对方多挥出一拳,不仅代表着多一份胜利的机会,也代表着多一份因打乱了自身节奏而被对方击中的风险。
这十几秒的时间,几乎可说是全峰一生经历之中最凶险的时刻。
每当他躲过了泰森那杀人的重拳之后,心中都会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
若从他的经历说起,最凶险当然是胸部中弹,随后死而复生,但那时除了他中弹的那一瞬间,其他的时间都在昏迷。
此间的凶险本人倒并未有什么切身的深刻体会,顶多是在看到录像画面之后感到一丝后怕而已。
第二凶险当属与黑武士恩贝理的黑拳较量,可那次又与现在明显不同,恩贝理的打法飘忽不定,整场比赛全峰都在应对着他来自暗处的袭击。
就好像一个人潜入深海之中,不知道在什么方向会冒出突如其来的危险而致他死地。
那种时刻虽然精神同样紧张,但身体上更多的感受是应对上的无从下手,自身的这种焦虑放大了恩贝理所造成的影响。
一旦找到突破口,他所带来的危险就会如潮水般退去。
就好像沉入深海的人背后亮起了探照灯,驱散了黑暗之后才发现原来所谓的深海不过是个小水沟,那些可怕的危险全是自己吓唬自己。
再说,就要数这次与泰森的对抗了。
泰森所造成的凶险与前两次完全不同,没有猜测,没有掩饰,就是结结实实地重拳,面对面地直接砸过来,不依不饶,躲过一次再来一次,哪怕主动去搂抱对方缓解压力,在双方分开的时候还要提防着对方迎面砸来的拳头。
无时无刻的威胁,不停不歇的压迫。
就如同拍打礁石的海浪,周而复始,无限循环,却从未失去力量,相反的,每躲过一次攻击,他再次卷土重来的时候就比上一次更强大。
从这种简单粗暴的拳路来看,泰森在生活中也一定是个耿直的人儿啊。
全峰还有余力在思想上开这种小差,他已经逐渐适应了泰森的猛攻,他虽处于被动的一方——跟泰森比赛,几乎没有不被动的——却也没有显得有多狼狈。
他没有消极退守而是用游击战进行反击的策略显然有了效果。
虽然脸上和肋间挨了几记老拳,疼痛让他的肺部几乎失去了呼吸的功能,可是他的前手拳给埋头冲上的泰森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泰森左眉骨已经高耸起来,就处在破裂的边缘,如果此时他的眉角裂开的话,恐怕裁判会中止比赛,强制让他处理伤口。
他左脸上的毛利图腾纹身在这种伤势下显得异常狰狞。
可这黑色壮汉的脸上却依旧平静,带着绝对能够击败对手的那种理所应当的自信,还在持续地向全峰追击,进攻,挥拳。
在他的擂台上,就只有对方的下巴,击倒,KO,结束比赛。
也许在他的脑海中就从没出现过第二种可能。
全峰原本就崇拜着泰森,在两人比赛之前,也用他惯常的伎俩放出狂话去试图激怒泰森,可是在擂台上,两人拳头的碰撞慢慢地变成了灵魂上的交流。
他甚至觉得在这一刻,他更加喜爱泰森了。
而向他表示敬意的最好办法,就是实现自己的大话,将他在全世界瞩目下,用正面对抗的方式将对方击倒。
“还有30秒!”
场上裁判喊出了他的提示,第一回合过的如此之慢,三分钟的时间就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全峰因为早就该结束的第一回合居然还有30秒的时间。
这个时候,他突然猛醒过来。
在记忆中,泰森在第一回合结束前90秒,膝盖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在撑过第一回合之后,腿上的伤势开始成为他的拖累。
拳击虽然注重拳法,但是拳击的拳法的支撑来自于腿部蹬地的力量。
在膝盖受伤之后,泰森的移动受限,不论前手拳还是后手重拳都无法蹬直发力,甚至向前追击的时候左腿都不敢迈开大步,也不敢用脚掌完整地落地,而只能踮着脚向前挪动。
饶是如此,他依然将丹尼威廉姆斯打得很狼狈,差点用最后的余勇将对手KO。
可现在的事实是,泰森的腿根本没受伤。
不仅没有受伤,而且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条三十八岁的老腿该有的样子。
他的身体充满活力,闪转腾挪,爆发追击,全都不成问题。
全峰这略一吃惊,下巴差点就挨了一记凶猛的上勾拳。
他脑袋一偏,身体侧倾,躲过一半儿的威力,那拳头砸在他的颧骨上,他的整个世界都黑了一下,他能真切地体会到,如果这不是一场擂台赛,对方手上如果没套着拳套,刚刚那一拳,他的面颊非得整个骨折不可。
他在眼前旋转的画面当中看到泰森的组合拳接踵而至。
他这是要趁我病,要我命。
再中一拳,他就真的完了。
对方的拳头来的非常快,解说席发出了惊呼,“我们看到华夏小朋友陷入麻烦了,他的脸上挨了一记实在的,泰森正在对他进行毫不留情的追击,比赛就要结束了吗?38岁高龄的泰森要用这种方式宣布他回来了吗?!”
解说的嗓音因为亢奋而显得尖锐,声音钻进全峰的耳膜里,刺痛了他的耳鼓,也让他的精神猛地一振。
不能输。
面对必中攻击额外的20%闪避机会!
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突然后仰,如果不是极其清晰的角度去观看的话,别人一定会误以为他是挨了重拳之后才仰倒在地。
可是,众人们很快就发现,他的身体与地面躺成九十度之后,并未继续下坠,而是用腰部的力量强力支撑着身体,同时站起身来,做出了不可能的反击。
他的前手刺拳来的异常迅猛,向前猛冲想要收割比赛的泰森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在面门上吃了一拳。
强烈的痛感从鼻梁上一点如同水波纹一样在他整个头部扩散开来。
接着是视线封锁,神经麻木,身体的控制开关突然被关闭,后退着想要得到缓冲的机会。
可是退的方向不对,左侧面颊再次挨了一记刺拳。
怎么会有如此沉重的刺拳,比寻常人的后手直拳还要具有破坏力。
脚不是脚,手不是手,地面如同翻滚的海浪向面部砸来。
“噢!不可能!我们看到了什么!这个亚裔的无名小子,在第一回合还有3秒就要结束的时候,用刺拳KO了泰森!用刺拳!这怎么可能,他的刺拳怎么会有这样的威力!”
全峰的视线好像模糊地摄像头在反复地对焦之后终于重新清晰了起来,强大的对手目光呆滞,背靠着一边儿的场绳落寞地坐着。
裁判已经在他的身边站起,双手挥舞示意比赛结束。
观众们的嘈杂声这才开始涌入到全峰的耳朵里。
而他只感觉到疲惫。
随后,他强打起精神,向观众们举起了一只拳头。
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