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到达白涧行宫时,天忽然下起大雨,夜里下起了蒙蒙细雨,次日天虽晴了,因道路泥泞,不得不延迟一日再出发。
乾隆早起临出门时,跟我说想喝老鸭汤了,我给乾隆送老鸭汤的时候,见户部尚书蒋溥、兵部尚书舒赫德由高玉引领着一前一后出了乾隆所住的院子,我忙侧身避开了。因他们从另一侧出的门,并没有看见我。我等他们走远了,才走进宫门。
进了正殿,见乾隆低着头,正看奏折,我没有打扰他,把盛鸭汤的盅子放到桌子上。
乾隆抬起头,看见我,放下奏折走了过来,我打开汤盅给他盛了一小碗,乾隆笑道:“朕想着至少还得一个时辰汤才能炖好,就召见了户、兵两部尚书,想着这会儿汤也该好了,就急忙把他们打发走了。”他尝了一小口,点了点头,笑道:“皇额娘吃素,否则朕也不敢独享此美味。”
乾隆喝了两小碗汤,李玉进来收拾,把汤盅递给巴朗等先带回去。乾隆拉着我坐到炕上,炕烘过了,热乎乎的。
乾隆问我:“你屋里冷吗?”我笑道:“比这屋里还暖和。”
乾隆笑道:“这屋子是怕你冷,才烧了点火。朕都不敢穿外氅。”
乾隆叹了一口气,听乾隆叹气,我知道朝堂上又有令他烦心的事了。乾隆道:“今儿早起朕召见随行官员,询问阿克敦应否给俸一事可有定议?兵部奏,六月中旬便已将提案,交予都察院。都察院奏,议处户、兵两部的官员,应该是由吏部察议。此事朕六月交议,至今还没有个定议?”
我以为乾隆只是发发牢骚,我笑道:“也许是因为户部提议,汪由敦应否给俸一案上,惹皇上不满,训斥了户部尚书,因此都察院才不敢定议吧。”
乾隆道:“阿克敦议案在六月,而汪由敦应否给俸一事在八月,哪是因为汪由敦,分明是因为户、兵两部暂由傅恒经管,都察院想讨傅恒的好罢了。”
阿克敦应否给俸,跟傅恒有什么关系?好奇害死猫,怕牵连到傅恒,我就没多问。
可是次日,我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却单独把我留下来,询问此事,我道:“昨儿给皇上送汤的时候,皇上提了一句,臣妾侍候皇上喝过汤就回去了,并不知道后来是如何处置的?”
太后冷笑一声:“你不知道是如何处置的,哀家告诉你。事关你令妃娘娘,岂会有小事?”
我一愣,从头到尾,我还帮都察院解释了一句,怎会牵扯到我,还‘事关我,岂会有小事?’
我正蒙头转向的时候,太后又道:“协办大学士应否给俸于否,不重要,重要的他是阿克敦,阿克敦是谁?令妃娘娘的亲枝近派。若不是六月春桃生子,皇上又怎会想起阿克敦给俸一事?只因这小小一桩提案延误了,没趁了令妃娘娘的心,以至于皇帝先后革了都察院侍郎马灵阿、左都御史彭为新官职。都察院堂司官、吏、户、兵三部堂司官,一并严加议处。真是六部九卿,抵不住令妃娘娘一个心腹。”
乾隆气的是大臣们无能,一件小事,相互推诿,所以才大动干戈,怎么这件事,也能算到我头上。
我不多事,可是为什么事事都粘着我呢?
傅恒挨骂怪我、张廷玉遭贬怪我,连阿克敦长什么样,我都没印象,怎么就成了我的心腹了?
临出发的时候,乾隆再三叮嘱我,如果太后说我,千万不要顶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是这左耳朵进得来,右耳朵却出不去,直接灌了我一脑子。越听越糊涂。心里委屈,又不能顶嘴,眼泪忍不住哗的流了下来。
太后见我哭了,停止了斥责:“哀家也没说你什么,你哭什么?你这个样子,若是皇帝见了,以为哀家又欺负你了。”
一听太后的口气轻了,我哭得更厉害了。恰好纯贵妃从外面进来,太后一见忙唤她带我出去。
被纯贵妃扶着出了太后的寝殿,纯贵妃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头:“别哭了,再哭小心灌肚里风。”边说边替我紧了紧衣领。
我止住哭声,给纯贵妃见礼,纯贵妃道:“本宫见太后留你时,脸色不善,便没回去,直至听到你哭声,想着进去帮你解个围。”
我忙道谢。
行宫不大,几步路到了我住的院子。自出京以来,纯贵妃跟我的关系日渐融洽起来,每天不重样地往我宫里送江南小吃,惹得庆贵人天天到我屋里等纯贵妃送吃的。
我和纯贵妃刚进屋,后脚庆贵人就到了。巴朗上茶,庆贵人边吃边问我:“娘娘怎么像是哭了?”她探过身:“出什么事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我又觉得委屈,又想哭,“我要知道就好了?”
纯贵妃笑道:“这事本宫知道。”
我一听她知道,就止住抽泣。纯贵妃道:“阿克敦罚俸两年整,年前又病了,皇上体恤老臣,便让户、兵两部,会同都察院察议是否该给俸,六月皇上降的旨,结果八月了,户、兵两部说把资料都给都察院了,都察院又说户、兵两部的事儿,应该归吏部管,相互推诿。侍郎马灵阿原是郎中,因傅恒保举,升为侍郎,可他在侍郎任内,并未实心办事。皇上觉得他不能胜任,便降为三品京堂。昨儿皇上问他话时,马灵阿心怀怨怼,言语顶撞皇上,因此惹怒了圣驾,将其革职。左都御史彭维新,前些年因获罪已被革职,后来皇上重新起用,原以为他在任上能兢兢业业,可是自复职以来,全无振作之气。故而皇上再次将其革职。太后今儿留你,原本想让你在皇上面前替三部及都察院司堂官求求情,可话还没说完,你就哭了。”太后张口就训我,这象是让我求情的样子吗?
纯贵妃走后,庆贵人感慨:“纯贵妃娘娘真是八面玲珑。连太后如何想的,她都能看出来!”
我心一动,想起乾隆十年的亲蚕礼,纯贵妃便是因为消息太灵通,以至于被乾隆责罚。
次日,圣驾驻扎在南苑旧衙门。乾隆给太后请安后,到我屋里看我,问我,昨儿被太后训哭了?
我点点头,其实事情过了一天,我也不觉得委屈了,但是乾隆问我。我又假意想哭,他妈欺负我,他得跟我说些小话,才能弥补我心灵的创伤,没想到乾隆赶紧制止我:“这会儿你先别哭,听朕说。朕觉得你昨儿的法子挺好,以后太后再训你,你还哭。”
闻言,我抬起头:“一次管用,总用还好用吗?”
乾隆狡黠地笑道:“朕觉得可行,今儿朕去给太后请安,太后说她昨儿夜里连觉都没睡好,一闭上眼,耳边就是你的哭声。还说被你哭得脑仁儿疼,先让你不用过去请安了。”
我直起身子,立刻来了精神:“那臣妾以后就用这招了。”我低下头沉思了片刻:“可总哭,万一没眼泪了怎么办?”
乾隆道:“先用这招顶着,等哭不出来了再想别的法子。”
我凑到乾隆面前问他:“昨儿太后训我,可还有其他用意?”若是太后真让我求情,我就顺着她的意思,求情就求情,溜须谁不是溜呢。天大地大,太后最大。
乾隆道:“太后没说,朕也没问。婆婆训儿媳还用理由吗?”
我叹了一口气:“太后的儿媳多了,要是逮谁训谁,还不把她老人家累坏了!”
乾隆笑道:“别人想让太后训,她还没那个福份呢。朕处置都察员司堂官,吏、户、兵部官吏,是想整治朝纲。你走得端行得正怕什么!”
我道:“朝纲是该整治,但是皇上有没有想过,人心是不能伤的!”
乾隆道:“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朕原想着起用被贬官员,能知恩图报,实心办事,没想到比以往更加怠惰。尸位素餐者留用,那实心办事者,朕又将如何对待?四川提督岳钟琪,因其子旷职,上本请朕加倍治罪,朕向来不以父而罪子,同样也不以子罪父。四川学政朱荃,贪污受贿,因他与张廷玉为儿女姻亲,吏部议处,将张廷玉交刑部定拟。朕已明白回复,追缴张廷玉恩赐物件,已足示惩,若再革职治罪,朕心有所不忍。青州将军罗山病故,因无力办丧,挪借了官银二百两,朕闻讯不但免其家属归还所借银两,另赏其二百两银子以做家用。朕不敢说朕能做到公平公正,但是朕希望人心不寒。”
乾隆拟旨,都察院左都御史员缺,着拉布敦补授。因拉布敦出差西藏,左都御史由协办大学士尚书阿克敦暂行管理。我心里好笑,由都察院察议阿克敦应否给俸,现在阿克敦暂代左都御史,难道由自己定自己应否给俸?
拉布敦,阿克敦,汪由敦。拉布敦的官职暂由阿克敦代理,阿克敦被罚俸,汪由敦也被罚俸。这三个敦真是敦到一处了。
天子巡幸,虽没有向百姓摊钱,但是安营修路,却是由百姓出力费劲,因此乾隆降旨,所有经过地方。着加恩免钱粮十分之三。因免钱粮十分之三是按丰收算,后来见所过州县,夏麦丰收,而晚麦歉收,着再加恩免钱粮十分之五。
不但如此,还将通省绅民,感沐皇恩,无以为报,自愿捐赠的五十八万七千余两白两,原数退还。
有时候觉得乾隆挺会做人的,每次巡幸都能减免当地百姓钱粮,因此各地百姓都盼着皇帝巡幸,从而沾些实惠。
巡幸嵩山后已经到了十月,乾隆传旨奉皇太后回銮。
太后训我如家常便饭,我总不能在她训我时就哭,所以这些日子,有空便向乾隆请教,可有什么好的法子,讨太后的欢心。
乾隆初时还耐心向我讲诉太后的喜好,渐渐的见我每次都能准确地把马屁拍到马腿上,他也就不耐烦了。
他不教我,我就只能自学了,查阅古代奸臣传,自古奸臣情商高。
一日乾隆丢给我一道折子,奏折是粤东将军上的,大意是,乾隆明年巡幸江浙,恳请前来迎驾。
乾隆问我可看出什么端倪。
既然乾隆问我,其中应该有什么隐情。可看了几遍,觉得奏折上语言诚恳,不远千里前去迎驾,又能把家里的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
乾隆接过折子:“就你这两下子还看奸臣传?你以为奸臣是那么好当的?替朕拟旨。”乾隆完全误会我了,我根本不是想当奸臣,我可没有不名垂千古就遗臭万年的伟大抱负。
想知道这位将军到底哪说得不对,急忙铺好纸,等着乾隆宣旨,乾隆道:“谕军机大臣等、据将军锡特库等奏到、明年巡幸江浙。恳请前来迎驾一摺。粤东地处海滨。与浙省相去甚远。该将军等原不应擅离职守。仆仆来迎。且摺内既称三人之内。请准一人。是伊等尚在未经指定。而又称锡特库得蒙恩准。将军印务。即于马瑞图、曹瑞、二人内请点署理。措词前后予盾。可见伊等特以空言陈请。本非出于中心之诚。所奏甚属纰缪。着传旨申饬。”
乾隆宣完圣旨,见我还是没太明白,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头:“朕说得这般清楚,你还是没明白,乖乖地,在太后面前少说话就好。”
十月初八,乾隆接到驻藏都统傅清、侍郎拉布敦的奏折,西藏王珠尔默特那木扎勒将他爹颇罗鼐所用旧人,杀害、抄没、罢黜者甚多。现在正在积极调兵,似有造反之意。
珠尔墨特本非善类,从他继任的那天,乾隆就看出来了,近半年来更是屡屡生事。但是乾隆念着颇罗鼐的功劳,迟迟没有动手,使其越发骄纵。
傅清、拉布敦二人提议,接见珠尔墨特时,将其擒获,以绝后患,乾隆觉得二人的提议甚是冒险,为二人的安危着想,令其不可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