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没闭上过?
马丁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这可有点渗人。
但他表面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为了掩饰,他故意转头去看身后的两人。
奥克塔夫听到这里睁大了便转过头去,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
而萨洛蒙则没有丝毫慌张地冲马丁点了点头,马丁甚至不明白他点头的含义。
短暂地平稳好情绪,马丁跟着亨利来到了床边。
床上的人被白布盖着,显示出瘦高的身形。
马丁的目光投向人影的头部,他想要发现点什么,可那里只有一个模糊的白布轮廓。
“对了,虽然有些冒昧,但我还是需要询问一下,你们之中...没有女人吧?”
亨利爵士面带倦容地询问到。
“是这样的...父亲在去世之前的遗言中,特别交代了操作殡葬事宜的入殓师中不能有女人。”
“这是他的遗愿,所以我在委托条款中单独加了这么一条。”
“我想这可能是与他的古板性格有关,他一直认为女人自带不详的气息,连家里的佣人都全部是男仆。”
谈及父亲,亨利的表情中带上了一丝不明的意味。
听到亨利的询问,马丁身后的奥克塔夫以及萨洛蒙都不自然地抿了抿嘴。
而对这些并不知晓的马丁只是看了看亨利,觉得这也是这位爵士例行公事的询问,轻轻摇头道:
“没有,我们都清楚条款上的内容,这一点请你放心。”
亨利点了点头,他看了一会床上白布盖着的身影,然后抬头嘱咐马丁到:
“父亲就交给你们,我就不打扰了,有什么事情直接和门口的老因克说,他是我们的管家,知道该怎么处理。”
说完他再与奥克塔夫以及萨洛蒙点头示意,便退出了房间。
沉重的木门再次被关上,房间内变得安静起来。
如果不是还有两个人,马丁面对床上的尸体恐怕还是会有些胆怯。
萨洛蒙在亨利离开之后,就走到大床边上,将自己的西式化妆箱放在了床头柜上。
随着他按下按钮,化妆箱内一个三层的木质框架缓缓弹出。
奥克塔夫在亨利离开后也自在了很多,他走到床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萨洛蒙巷子中的物品。
“剪刀、镊子、棕色软毛刷,我的女神,竟然还有天平和砝码!”
他又发出了标志性的夸张感叹,马丁有些好奇他所谓的“女神”到底是哪位神灵,毕竟教会崇拜的是“创世神”与“圣光”,他还没听说过有哪位女性神灵。
“死亡是神的礼物,我们在接受这份礼物时应该保持基本的整洁。”
萨洛蒙面无表情地回答了一句,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即将手术的医生,他的眼神变得坚定,熟练地将一双塑胶手套套在手上,接着从化妆箱中拿出了一些装着透明液体与各色粉末的玻璃瓶,大大小小的,就像是要做实验一样。
马丁看着他将一些粉末倒入透明液体中,很仔细地控制着剂量,这倒是与他在配制魔药时的操作很像。
随着粉末的逐渐融化,玻璃瓶里的液体变为了各种颜色,有暗色也有十分鲜艳的红、黄、蓝。
“我敢打赌这些溶液的味道可不怎么好。”
奥克塔夫旁观着年轻人的操作,耸了耸肩对马丁说到。
马丁这也是第一次看入殓师的操作,他与雪莉交谈时就明白,这次任务完成的关键还是在萨洛蒙的身上,他才是真正的“入殓师”,而自己与奥克塔夫顶多算是协助者。
萨洛蒙操作了一会之后,柜台上已经摆满了颜色各异的溶液、粉末以及箱子里琳琅满目的工具,马丁不禁感叹入殓也是一个技术活啊。
准备好了这些工具,萨洛蒙最后从化妆箱的底部拿出了一支细长的蜡烛,它有一个黄铜底座,通体呈现出幽绿的颜色,闪着暗色的光芒。
如果不是他紧接着就将其点燃,马丁甚至以为这是一块蜡烛形状的祖母绿宝石。
“鸡鸣灯灭不摸金?”
马丁没来由想起了前世这个盗墓相关的说法,西方的鬼怪也喜欢吹灯吗?
可他明明是个入殓师啊!
一种荒谬与违和的感觉在马丁心头泛起。
仔细观察,那支蜡烛的烛身上雕刻着细密繁杂的图纹,马丁仔细辨认,最先发现了一个秤摆的图案,它位于烛身的中部,周围用线条刻画出耀眼的光芒。
除此之外,烛身上似乎还勾勒出了一只蟾蜍的图案以及一个背着棺椁的巨人。
光从上面雕刻着的图案来看,这恐怕就不是一支普通的蜡烛。
马丁抬头看着正在凝视烛光的萨洛蒙,这个年轻人难道是一位“拯救者”?
牧羊人俱乐部的成员是“拯救者”,这是马丁深信不疑的事情,能够直面“污染”的赏金猎人,大概率会有自己的秘密与手段。
只是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入殓师所容纳或者拥有的神奇物品属于哪个牌组。
马丁对创世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32副牌组,他目前了解到的也不过五六副而已,并且大多只是听说过。
他本想在牧羊人的培训中摄取一些这方面的知识,没想到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培训”,或者说实践就是最好的培训。
马丁出神的功夫,萨洛蒙已经将蜡烛放置在了床头,接着,他缓缓将老古德爵士身上的白布给掀了起来。
那是一个清瘦的老人,他有着与亨利爵士一样的浓密胡须,但疏于打理显得有些凌乱。
做工复杂的精致西装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的逝者特征,可能是因为死去时间比较久的原因,他的皮肤已经呈现出了淡青色,但并没有出现尸斑或者是腐烂,也不知道是不是用了一些防腐的手段。
马丁在白布被掀开的一瞬间就望向尸体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皮确实没有完全合上,但也不是“死不瞑目”那种眼皮大张的状态,只是微微张开。
而萨洛蒙的脸色则变得有些严肃,他的嘴唇抿起,先是对尸体鞠了一躬,接着从柜子上拿起一块紫色的细帕,开始为老爵士擦拭脸颊、整理头发及胡须。
他的动作连带着马丁也郑重了起来,的确,逝者的遗体应该得到尊重,这是他们最后的体面。
而奥克塔夫则挤了上来,有些好奇地打量起这具爵士的尸体,脸上没有丝毫的凝重。
萨洛蒙擦拭完老爵士的头部之后,将老人的上半身托起,动作娴熟地从背后将老人的西装脱下,开始为他擦拭身体,包括背部、手臂、胸口以及双手。
整个过程萨洛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房间中只有软布擦拭的细索声响以及身体移动所发出的摩擦声。
年轻入殓师一丝不苟地为这位已经死去的老人擦净手心、清理指甲里残留的污垢、修剪多余的指甲,他的动作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更加庄重,充满了一种仪式感。
“嗯?”
就在这时,萨洛蒙发出了一个音节,其中流露出了浓浓的疑惑。
房间中肃穆的气氛被暂时打破,马丁问到:
“怎么了?”
他看见萨洛蒙托住了老爵士的左手,凝视着他的食指,眉头皱了起来。
紧接着,萨洛蒙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一般,开始挨个检查老爵士的手指甲,从左手到右手。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一直旁观的奥克塔夫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学着萨洛蒙的样子,拿起老爵士的左手查看。
他盯着看了半天,突然睁大了眼睛。
“羽毛!他的指甲缝里长羽毛了!”
奥克塔夫惊讶地喊出了声,这回他没有了夸张的语气,脸上的表情也非常真实。
马丁来到奥克塔夫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发现已经死去多日的古德爵士的指甲缝里,竟然长出了密集而细软的绒毛,就像是鸟类贴着皮肤的那层绒毛一样,上面还带着暗红色的油污。
这些绒毛非常细密,不是仔细看很难发现,要不是萨洛蒙清理的仔细,恐怕真的发现不了。
“为什么他的指甲里会长出绒毛?”
马丁向萨洛蒙发出疑问,他觉得萨洛蒙应该知道些什么,否则他也不会皱起眉头。
“羽毛是死神的衡器。”
年轻入殓师看着老爵士瘦削的脸庞轻轻出声。
“他的身体里,有浓郁的死亡气息...”
“他早就应该死了...可为什么他还活着?”
萨洛蒙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说着自相矛盾的话语,像是发现了什么无法解释的事情,这颠覆了他的认知。
“是‘天秤’牌...他的身体里有一张‘天秤’牌阻止了他的死亡,但现在这股阻止的力量却被抵消了...为什么?”
萨洛蒙陷入了到了一种迷惘的状态,马丁发现他的手死死攥着亨利爵士的右手,掐出了深深的指痕。
“什么活着?他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奥克塔夫松开老爵士的左手,这左手立马无力地软了下去,砸在床上。
“看!他是死的!”
奥克塔夫像是要再次印证一样,又抓起那只左手然后松开,任由它跌落在床上。
而随着奥克塔夫的声音落下,一种令人汗毛直立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它像是种子拱出地面的细微声响,又如同枝叶伸展的窸窣声。
三人都听见了,他们共同望向了声音的来源-
床榻上的亨利爵士尸体。
只见那尸体未完全闭上的双眼中,两颗种子发芽顶开了他的眼皮,接着,两根细小的藤蔓以极快的速度抽芽、生长开来。
那藤蔓的顶端如同两根滑腻的触手,在空气中微微试探着,想要找到那令它们感到兴奋的湿润味道。
与此同时,尸体的嘴巴也缓缓张开,发出了沙哑而浑浊的两个音节,像是沼泽中某种爬行动物的求偶呼叫。
马丁听清了那两个音节,它们是:
“母体...”